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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几个朋友围着一个长条桌子吃饭聊天，我突然想到王家卫。可能王老师的片场就是这样吧。他戴着墨镜坐在中间，左右对面是几个主演、摄像师、武指等等，抽烟、喝茶，表情深沉、内心不安。他说：聊聊吧，随便聊，您说今儿到底是拍呢还是拍呢还是拍呀。

于是各位开始聊，不是七嘴八舌，也不谈剧本，一个一个轮着说，想起什么说什么，跟讲故事一样。他说他那天起床后觉得无聊于是打一飞机去伦敦到广场上看鸽子，她说传说一朋友是著名男主持人要结婚了摆酒席没请她原来新娘就是她。等等等等，闲篇八卦不一而足。聊着聊着，几位觉得有点跑题但也不知道什么是正题，于是说起练功的事，边说边比划，一个人比划没劲就桌上随便敛一个对练。三比划两比划不打紧，王老师突然说话了：就这么着，拍一段看看。于是片场一通忙活，开拍。全体顿时释然。

拍完吃饭，几位边吃边聊，说曾经在哪儿吃过的什么有意思的菜，这北京烤鸭就着辣白菜吃是什么味儿呢？王老师突然说：刚才那段拍的不好，吃完再拍一遍。于是又一通忙活。后来电影出来，大家说有段拍的挺热闹的，怎么没有啊？到底是拍了呢还是没拍呢还是没拍呢就聊闲篇瞎比划了。王老师回话：剪了。

想到这儿，我坐不住了，要去看《一代宗师》。于是就去看了。两个钟头的片子讲了什么事儿，好看不好看，你喜欢不喜欢，这都是题外话。看完电影我就回家睡了，第二天醒了我躺床上继续装睡，前一天的事儿在脑子里过电影。突然想起看电影了，有句话印象深刻：功夫，两个字，一横一竖。是的，人只有站着的的才有资格说话，那我现在躺着，才有机会悟道。

什么是功夫？俗话说：一袋烟的功夫。功夫就是时间。那我们就用一袋烟的功夫聊聊过去的三十年吧。

叶底藏花一度、梦里踏雪几回
从王家卫入行电影到《一代宗师》，三十年过去了。有人说，他已然修炼成一代宗师。自1982年起的五年时间里，王家卫创作了大约十部电影剧本。就我而言，我读完了小学。1988年，他初次执导《旺角卡门》，十年间，他共拍了《阿飞正传》、《重庆森林》、《春光乍泄》等六部电影。而这十年，我正好读中学和大学。一晃十五年。也就是在1997、98年，他开始筹备《一代宗师》剧本，而我，大学毕业，开始工作。而今《一代宗师》上映，一晃又十五年。这期间，2000年《花样年华》、2002年《一代宗师》正式宣布片名和主演、2004年《2046》，对王家卫都是标志性的事件，而我在这三个年份也都有决定意义之大事发生。

三十年为一代，三十年下来，我也成了宗师，我自己的宗师。《一代宗师》让我想起很多过去的事。时间一长，很多事都看淡了，真的如浮云烟火。话说回来，已经不在意过去的某一时某一人某一事，而是在意三十年间变成了什么，接下来会变成什么。的确，有的人活成了面子，有的人活成了里子，有的人活成了虱子，都是时势使然。而这时势，都是自己造的。活成什么，都是自己的造化。其实这都不难，难的是回头。再过三十年，你能不能回头，敢不敢回头。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下：原来竟是一地凄凉、满怀沧桑。时间往往用来美化人生、粉饰太平。

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电影《一代宗师》也说了三十年的事，从1938年说起，前十五年讲谁是宗师，或者说宗师是我。后十五年讲宗师是谁，或者说我是宗师。为什么以十五年为界？——1953年，宫二姑娘死了。宫二说：我是经小看着我父亲跟人交手长大的，听得最多的，是骨头碎的声音。我爹常说，我这种人，唱戏能成名角，出家能成高僧，因为我会迷。在我爹身上，我看到的不是招，是意。有意思、有意境，能出其不意，所谓宗师。

前十五年，宫二是宗师，她以意念杀人，一念既出，万山无阻，宁在一思进，莫在一思停。后十五年，宗师是叶问，他以意念修身，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有一口气，点一盏灯，有灯就有人。50年代，叶问到香港，缄口不提之前的事，并改名叶溢，传习咏春。应了那句话：刀为什么有鞘，不是为了杀，而是为了藏。按电影的语言，叶问活在过去。宫二说：在最好的时间遇到你，是我的运气，可惜我没有时间了。叶问感叹：说人生无悔，那都是赌气的话。若真无悔，那人生该多没趣啊！在虚实之间，一晃十五年。1968年，叶问收授梁挺为“封门弟子”，后委任梁挺为原“咏春体育会”总教练，将原班全部交给梁挺任教，以至后来咏春拳名扬海外、蜚声国际。后人谈咏春，皆说：“起于严咏春，衍于梁赞，传于叶问，盛于梁挺！”自此，叶问方成宗师。原来，宗师既不在武林，更不在江湖。

拈花悟旨，衣钵传灯。回望过去，如下种子；一代宗师，譬彼天泽。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宗师：自己。在时间的每一个节点，都要有传承和接续。正如种子的生长。哪个种子不想在花样年华春光乍泄，并祈望在2046长成一片森林。然造化弄人，皆在一闪念间。王家卫说：我选择活在我的岁月里。我的戏，不管有没有人喝彩，只能这样走下去了！这何尝不是我想说的。我还想对你说：亲爱的，不管相遇还是重逢，在最好的时间遇到你，是我的运气，幸运的是我们还有时间，否则多没趣啊。那你到底是睡呢还是睡呢……还是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