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笺注三则 

　　

　　文/李君维

　　

　　旧时闺中的广漆竹编针线筐里，除了针线剪子之外，还装有一些布头布脑。这些下脚料成不了大器，拚拚凑凑做个荷包，缝个虎头鞋之类，倒也可派上用场，免得白白废弃。写这篇小文也是这个意思。

　　张爱玲在《私语》一文中，谈到她小时候带她的女佣叫何干。“她姓何，叫‘何干’。不知是哪里的方言，我们称老妈子为什么干什么干。”近读张允和的《最后的闺秀》，书中讲到她幼时妈妈走后，带她的女佣叫窦干干。张允和原籍安徽合肥，可见干干这个称谓是安徽的习俗。张爱玲弟弟张子静文章中说到何干是祖母留下的老佣人。何干可能是张爱玲祖母———李鸿章千金从合肥带上来的，那时大户人家的仆佣往往来自家乡。称女佣为干，是与奶妈相对而言，即不喂奶（湿带）而干带孩子。　　

　　张爱玲的《到底是上海人》中引了小报上一首打油诗：“樽前相对两头牌，张女云姑一样佳。塞饱肚皮连赞道：难觅任使踏穿鞋。”四十年代，我是上海小报的忠实读者，排日拜读唐大郎（云旌）的诗文。据此推断，此诗是唐大郎所作。“张女云姑”系指京名伶张文涓和云燕铭。张爱玲文中也说明此诗写作背景：“两个女伶请作者吃了饭。”张文涓余派女须生，唐大郎极赏其艺，时有诗文称颂；云燕铭其时在上海唱戏，后来去了东北。引诗之后，张爱玲说了两句颇为精彩的话：“多么可爱的、曲折的自我讽嘲！这里面有无可奈何，有容忍与放任———由疲乏而产生的放任，看不起人，也不大看得起自己，然而对人与己依旧保留着亲切感。”　　

　　张爱玲的《金锁记》中写到七巧儿子成亲那天，在喜房看新娘时，七巧与女儿有两句对话。长安说：“皮色还倒白净，就是嘴唇太厚了些。”七巧冷笑道：“还说呢！你新嫂子这两片嘴唇，切切倒有一大碟子！”三十年代有一位申曲名伶筱月珍，艺胜于貌，有两片厚嘴唇。当时有一申曲开篇（不仅弹词有开篇，申曲也有开篇，如《大西厢》《讨荆州》等，流传一时）是调侃同行人物的，形容筱月珍的嘴唇有“切切倒有大半盆”的唱词。张爱玲是否袭用，不敢说死；不过张爱玲虽然从小接受西化教育，却爱听地方戏曲，在她笔下不时涉及京剧、越剧、评弹，乃至北方的评剧（当时叫蹦蹦戏），不是不可能没有在收音机里听过上述那个申曲开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