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说张爱玲
其佩
君维:
前些时一位青年向我借尊作《名门闺秀》,过两天她突然问我,作者是不是很喜欢张爱玲?你说我该怎么回答她呢?我对这位青年所知不多,只觉得她有些才华,现在看来还颇有眼力。
张爱玲的名字刚传开的时候,我们一些朋友似都感到这位作者才气逼人。但对她的作品喜爱程度不一。你好象跑在最前头。我想就在这时候,四十年代初吧?你和你那位形影不离的朋友【董乐山】,去拜望过张爱玲。这是当时你亲口对我说的,四十多年了,不知还记得否?
你们是三人行,还有你的一位同学是介绍人。她家是开珠宝店的,有个古怪的店名叫“摩希甸”【“炎樱”】什么的。她好象是混血儿。
当时照你访问回来说的,似是一次尴尬的访问,因为你们都还是少年——二十岁和十几岁,既不掌握访问技巧,又不擅长社交辞令,弄得很僵。你对我说:张爱玲的服饰好象民初打扮,大约是她自己设计的。其他的话什么也没有。最尴尬的还是那位介绍你们去的同学,她怪你们说:“张爱玲又不是动物,你们就象上动物园看长颈鹿一样。”她倒是一个很有幽默感的人,我记得你说张爱玲住在赫德路(现常德路)一座公寓中。不知何故现在有些资料说她住在大西路。
我知道张爱玲有一个“秘密”,她的第一篇作品发表在《西风》上。当时黄嘉音主持一个什么征文,张爱玲以头名中选,题目为《天才梦》,后来西风社还出版过征文选集,书名就叫《天才梦》。我想那时她是中学生,因为我还没进大学。不知哪里还能找得到这篇文章?我也忘了那是个什么梦。
我与张爱玲也有一次奇特的会面,是在你拜望她十年以后了,五十年代初期。前辈友人龚之方和已故才子唐大郎说是晚上请客,约我作陪。那时他们正在办一份报纸【亦报】,常常请客。我到得较早,接连而来的客人都使我吃惊。第一批来了三位:夏衍、姚溱、陈虞孙,他们当时是上海宣传文化系统的主要领导人。随后而来的——则是张爱玲。
吃饭的地点是一位富有者的私人厨房,菜很精致。那次饭也吃得有点尴尬,谁也没有说多少话。之方兄擅长交际,大郎兄妙语佩如珠,那晚都没施展出来。大家斯斯文文地吃饭,我也不记得张爱玲说过什么话。那时是解放初期,干部似不宜在酒家露面,就选了那样一个冷僻的地方。
事后我问龚唐两位玩的什么花招,他们回说有点事请示领导,同时夏衍同志想见见张爱玲,并托他们两人劝劝张爱玲不要去香港。我想,这是真的,我读过柯灵同志写的充满深情的怀念文章,就谈到夏衍同志对张爱玲作品的厚爱。张还应邀参加过上海第一次文代会。到了1953年,张爱玲还是去了香港。我不记得是否曾向龚唐告别。现在也说不清她当时该不该走?
她能经受得住不久接连而来的“运动”的“考验”吗?她能度过那疯狂的年代吗?结局会不会象姚溱同志那样凄惨呢?我想她那高傲的自尊心,无法忍受各种原始、野蛮的凌辱。然而我也不想说她走得好。中国有多少知识分子经受了苦难的历程,亲历了扭曲的道路,懂得了应该自我思考。我又想说,她走了也许是幸运。我陷入了无法自拔的矛盾中。
我不知张爱玲是否有兴再回来看看三十五年以后中国的月亮,是欢愉,还是带点凄凉?可惜她几乎不可能看到我给你的信。
其佩
(按:其佩者,沈毓刚的笔名,另有笔名方晓蓝)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