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天笑读石高才的诗集《一眨眼》札记《诗歌是从阴暗缝隙中透出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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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是从阴暗缝隙中透出的光芒
——读石高才的诗集《一眨眼》札记

一眨眼,我认识高才两年了,可这两年的时间,高才一眨眼完成了从商人向诗人的华丽转身,这本诗集《一眨眼》就是证明。这是一个天生的诗人,可以说是一个有遗传基因的诗人。只要有诗和酒就能点燃他的激情;只要有梦和远方,就能唤醒他的雄心。别看他事业有成,似乎风光无限,有谁知道他也有欲哭无泪的时光?那种“要面对黄世仁/还要面对杨白劳”的工作,那种“背起行囊/跟背起一具空皮囊/游走一个和另一个地方”的生活,只有他自己明白“欲哭无泪到底是一阵怎样的痛”。
我本是一介文弱书生
却在工程施工中渡过大半生
我用一台冲击钻冲击生涯
我的眼里没有钉
但我的大半生在钉钉眼
把每一天钉得有板有眼
每一天每一纸履历
都被我钉在墙壁上
每一处钉眼如钉的墓穴
把我的异乡钉锤得千疮百孔
在这千疮百孔里
我随时准备臆睡偷闲
我随时偷窥属于我的江山
允许我伺机有一次赦免
从体弱病残到文弱书生
——《钉钉》
别小看这两个钉字,前一个是动词,后一个是名词,动宾结构,表面上很简单,实际上这是一首很了不得的诗,是颇有意味的一首诗,短短十四行,高度概括自己半生时光。钉字,在这首里,词性是多变的,既有谓语的钉——“钉钉眼”、“钉得有板有眼”、“钉在墙壁上”、“钉锤得千疮百孔”,也有宾语的钉——“我的眼里没有钉”,还有定语的钉——“钉眼”,捕捉词性的变化,充分利用词性的变化,是一个诗人的功夫。与此同时,这首诗里的修辞手法——拈连,更是用到了妙处:“用一台冲击钻冲击生涯”,“我的大半生在钉钉眼/把每一天钉得有板有眼”。此外,“每一处钉眼如钉的墓穴/把我的异乡钉锤得千疮百孔”,异乡打拼的不易,不能与外人道的内心感受,“千疮百孔”四个字,借助“钉眼”多么形象生动,这个象征手法用得恰到好处。
2000年的春节,让高才终生难忘。那年腊月二十九,他正准备启程回大冶保安过春节,突然接到公司的通知,汕头的装饰工程要在大年初四开工,而前期的工作必须马上准备。
万般无奈,高才立刻赶到汕头,那天已经是大年三十,整个宾馆只剩下他一个客人。除夕夜,汕头的街上冷冷清清,没有一家餐馆开门营业。他想吃一顿像样的饭菜都没办法,只好凑合吃了一碗方便面,算是一个人的年夜饭了。要说心中没委屈,那是假的,要知道那一年,他才二十四岁,那是跟父母使性子或撒娇的年纪,可他一个人流落街头。
那一年元宵节当晚,高才的爷爷病逝了,也正是因为没回家过年,没陪爷爷过最后一个年,他至今都觉得内疚无比、无法释然。要知道,高才这名字还是他爷爷取的,寄希望他将来才高八斗。高才十岁的时候,他爷爷就教他写作对联、旧体诗词,他走上诗歌创作这条路,他爷爷才是他的第一个师父。高才事业有点起色之后,回老家做了一栋别墅,别墅门口的对联,就是他爷爷的杰作,而且是他爷爷的手迹。那是多年前他爷爷以他父子二人的名字所作的嵌名联,当时用钢笔写的,本来不知道放在哪里去了,在一次梦中,他爷爷告诉他,梦醒之后,竟然奇妙地找到了,他欣喜若狂,总算减轻一点对爷爷的愧疚。
一眨眼,别
别尽那一年离家的孤影
别尽天涯海角
在转弯处最后一次转身逗留
一眨眼,锁住生死别离
一眨眼,别下前世今生
一眨眼,你在哪里
一眨眼,一只天鸽惊起又飞走
——《一眨眼,别》
更多的时候,他像一根蕨草,“用整个身体去接纳/从阴暗缝隙中透出的光芒”。谁能抓住那一缕光芒,谁就能抓住生活的诗意,那才是带着自己体温的诗。只是他懂得把“一些苦难放在心里/一些苦难放在躯壳里/放不下了就放在墓穴里”,只知道快乐不知道苦难的人,是成不了诗人的。
1998年夏天,22岁的高才刚从武汉科技大学毕业,毕业证还没拿到手就跑到珠海找工作。在珠海打拼的岁月里,高才虽然工作忙,但从来没有忘记他心爱的诗歌创作,只要灵感一来,无论何时何地,哪怕手头上没有笔,他也会找来尖锐的物品,在纸上划出印记。由石高才作词的歌曲《当你老了》入选2015年岭南音乐节年度原创音乐优秀作品,他甚至被诗坛前辈评价为“天生的诗人”。
他还是一个不断给人惊喜的诗人,今年农历九月二十五那天,在一个小地方几个朋友为我庆生,他突然带着几条烟降临,太让我们惊喜了。更多的惊喜,则是他的诗,越写越好,沉静、平稳、扎实,每首都带有他自己的体温、带有他自己的发现,给我们带来惊喜,除了细心之外,还有浪漫之心、深思之心。
他发现了“水会变老的”——
在沸点
水会变老的
每漫过一次额头
就是一道刻骨的记忆
就在100之内
纠葛前世今生
你带走的是一沟皱纹
我忘却的是一处沧桑
水流过的地方
茶叶随着水温渐渐醒来
在100之内
惺忪揉眼看你慢慢老去
——《水会变老的》
他是一个极细心之人,用心体验着生活细微之处,从中发现别具一格的诗意来,哪怕就是平常的喝茶,他也有自己独到的发现:
一饼生普是一寸寸光阴压制而成
每一秒都在呢喃耳语
每一分都在改变容颜
每一刻都在心思重重
没有谁去爱慕
也没有谁为谁情犊初开
——《听茶道》
这是一种怎样深情的孤独,才品得出如此人生的况味来?
“天鸽”是今年在我国登陆的最强台风,给珠海市造成了历史上最严重的台风灾害。整个珠海受灾群众64.14万人,死亡4人,受损房屋7074间,损坏车辆4.4万多辆,直接经济损失达204.5亿元。台风造成珠海全市道路瘫痪,大面积停电,水厂全部停产,通讯受到严重影响,产业发展和重大在建项目受损严重。珠海城区范围树木倒伏折断60多万棵,几乎只剩下树桩。那么多诗人,在这次台风灾害发生后集体失声,一个异乡的诗人,高才在台风过后赶回珠海探亲,亲眼目睹那么多树桩立在街道两旁,一眨眼就写出了一首杰作:
街道路旁到处都是折断的树桩
像一根根倒插的木钉
把疼痛撕破脸皮
把老天顶到最低点
那曾经随处可见的绿色
在这一次屈辱中隐忍
都变成枯黄
哦,不
这是倔强
这是抵抗
这是一桩桩绿色碑林
让天鸽再也无法栖息枝头
这是秋黄之后在冬天都能泛绿的蕴藏
——《树桩》
这么一个重大的自然灾害事件,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受,角度的选择极为重要。谁都没有想到,高才会选择“树桩”作为中心意象,从小处着手,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从树桩到木钉,两个不同的意象,就形象生动表达了诗人对灾害的沉思,饱含了倔强与抵抗的感情。
立碑人刻下的名字
在当时再怎么刻骨铭心
再怎么痛心欲绝
都存在保质期限
不知什么时候在风月下已过期
还有一个缘由
碑上的人已转世投胎
经过岁月的侵蚀之后
没有永远的心上人
也没有永远的碑上人
坐在高铁上
用半秒的光阴
穿过碑上的名字
碑上的人却用尽了冥生的修行
让今生毫无留恋地穿越
——《穿越》
这首《穿越》读一次,让我的心紧缩一次,“经过岁月的侵蚀之后/没有永远的心上人/也没有永远的碑上人”,没有刻骨铭心的痛,根本理解不了这“半秒光阴”的穿越。
我们把一些感情看得很重,无比珍惜,甚至立字为据,立碑为铭,可岁月无情,有的人无情甚至无义,一切终会被雨打风吹去,“碑上的人却用尽了冥生的修行,让今生毫无留恋地穿越”,其实其实碑上人也很痛苦也希望解脱。不过,在人的一生中某个阶段,看不穿、越不过的事情,还是不可避免的到来。伤心、悲痛,后悔、愧疚,都于事无补。只要付出了真心真情,坦然地承受一切命中注定的事情吧。
阳光跌下大地的那一刻起
是有疼痛感的
跌在水面上
它会泪光闪闪
跌在路面上
它会挫骨扬灰
我坚信阳光是有重量的
那些草木
那些花儿
长高的那一截其实是阳光
——《我坚信阳光是有重量的》
“那些草木,那些花儿,长高的那一截其实是阳光”,多么神奇的诗句,多么具备打动人心的能量。只有心态阳光的诗人,才会坚信阳光有重量的。一个心态不平和、不阳光的人,很难成为一个优秀的诗人。
我还是喜欢你的旧
那剥落的残缺
体无完肤的记忆
一个年代一层切肤的离殇
我喜欢一块青石板的光泽
被一双双布鞋踩出一段岁月
它用最卑微的姿态存在
它孜孜不倦地擦写人聚人散
爷爷曾背靠一堵青苔依附的红砖墙坐在路边
一张巴掌大的小凳和一张蛇皮袋
摊铺开一生的命运
吆喝叫卖贫困的日子
我从此喜欢上一堵堵红砖墙被青苔依附
揭开伤疤就能看到泥土的鲜红
它至今面色红润
而那个摆地摊的老人
他的吆喝声还依稀吸附在墙上
零零碎碎地响
如今我偶尔会去走这条老街
没有了青石板,也几乎没有了人迹
那一刻,我很想
摆一张小凳和一张蛇皮袋
吆喝叫卖几声
足够让老街车水马龙
——《保安老街》
我们村虽是还地桥的,但与保安只有一港之隔,小时候到保安,都叫上街去,也就是高才诗中所写的那条保安老街,那几乎是我们共同的街,虽然我不是保安人。七八岁之前,见过最繁华的街,就是那条保安街。
现在的保安是越来越繁华了,可惜没有保存好那条老街,没有青石板的老街,还能叫老街么?这首诗不是写一般的乡愁,高才写过不少的亲情乡情诗,只有这首写他爷爷的《保安老街》,让我过目不忘,特别是其中的三句:“那个摆地摊的老人/他的吆喝声还依稀吸附在墙上/零零碎碎地响”,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出来的,这真是神来之笔。什么都不写,只写他爷爷的吆喝声还在回响,是依稀吸附在墙上的回响,是零零碎碎地响,有一声没一声地响,若有若无地响,其实是诗人想到保安老街就想起他爷爷了,但他偏偏不说想爷爷。
一束光的静止
于岩窟
早就忘却洞口以外的光芒
黑与白的聚焦
人间与地狱的缺口
虫鸣、鸟语、林风与雨滴的嗓门
都在静止
静止有一种可怕的魔力
能把一束光安静成冰雕的模样
遗忘久了,一束光也会被遗忘成光的化石
谁曾经探险而来,拾级而上
于岩窟一束静止的光影
如冰雕
如化石
如瀑布一泄千丈
——《光影》
《光影》是石高才在某个岩窟探险中获得灵感写成的一首杰作,“一束静止的光影/如冰雕/如化石/如瀑布一泄千丈”,既是窟里的现实情形,也是诗人精神上的观照,充满了形象力的神奇。我曾经说过更新自己的想象力是一个诗人终生的使命!只有具备非凡的想象力,才有可能创造出别出心裁的意象和别开生面的境界,才有可能成为一个有点成就的诗人。想象力的大小是区分一个诗人才华高低的标志!诗人,这个词在英语和俄语里,本来的意思就是“富有高度想象力的创造家”。布莱克甚至于认为只有一种力量能造就诗人,那就是“想象,那神圣的幻景。”没有想象,没有神圣的幻景,诗人石高才何以写出“静止有一种可怕的魔力”?
诗歌是一个诗人内心的光亮。像石高才在他的诗《蕨草》里所写的那样:“我只愿伸展/用整个身体去接纳/从阴暗缝隙中透出的光芒”,其实诗歌就是从阴暗缝隙中透出的光芒!谁能捕捉那一缕光芒,谁就能成为一个优秀的诗人。
《一眨眼》是高才的第一本诗集,肯定不会是最后一本诗集。他说过后半生的时光,将交给诗歌,每隔两三年就出一本诗集。其实每出版一本诗集对于诗人来说就是一次总结与提高,是向诗神靠近的一块台阶。诗歌是神奇的,能让满树的梅花闪耀出灿烂的星光,能让无法言语的内心散发出淡淡的芳香。
我相信石高才,只要坚持下去,肯定会创造出更多的神奇!
2017年12月6日于黄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