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睡了，诗醒着

——追忆诗人刘迎春

查代文

迎春写诗，诗写得精彩。迎春喝酒，酒喝得疯狂。

这是我对诗人刘迎春的记忆。

迎春嗜酒如命。一日三餐，饭可不吃，酒必喝。每次见面，他总是醉醺醺的，一副飘然若仙的神态。我常想，喝这么多的酒，这样醉意朦朦的，怎么写诗呢？怎么编稿呢？我的臆想是多余的。他就能！写诗，把诗写得精彩纷呈；编稿，把版面编排得情趣横生。1984年夏天，我和柯尊解去曹铺体验生活，迎春知道了，从黄石乘车赶了来。那时，在公社食堂吃饭，生活简朴，一人一个菜，白菜萝卜什么的，他依然要喝酒，依然喝得醉醺醺。饭后，他一手拉着我，一手扶着尊解，跌跌撞撞走向街外的田畈，一屁股坐到田埂上。这夜，碧空如洗，月圆星亮。远远近近，蛙声一片，起起伏伏，错落有致，渲染出一幅清淡雅致的乡村水墨画。他似乎很钟情这样的乡村月夜，趁着酒兴，天马行空，高谈阔论，谈他的家庭，谈他的初恋，谈他对诗的理解和追求，口若悬河，妙语连珠，如身旁沟渠的流水，字清句圆，玑珠有声。我和尊解依他而坐，一声不吱，静听他尽情倾诉，直到蛙声寥落，月上中天。我感到吃惊，醉酒的人，都是东一鎯头西一棒，口舌结巴，语无伦次，他的谈吐怎么那么清晰、那么有条不紊！

迎春是个奇人。

但酒这东西，既能养生，也能伤身，如同水，既能载舟，亦能覆舟。喝得太多了，太滥了，总不是一件好事，我为他这么嗜酒担心。

一次，他来大冶约我写稿。我说，行，给你三首诗，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他说，只要给我诗，三个条件都行。我说只一个条件，戒酒。他两眼看着我，半晌无语，然后诡秘一笑，行，你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我说，只要你戒酒，三个条件都行。他又是一笑，不，只一个条件，你买只老母鸡，炖了，今晚喝最后一顿酒。我欣然上街买了一只老母鸡，邀来三五文友，围桌而坐。我记得那是个冬夜，窗外雪花飘飘，悄落屋檐，屋里架一火锅，酒温菜热。迎春要戒酒了，文友们知道这一消息，都很高兴。于是，兴趣高涨，情致盎然，推杯换盏，开怀畅饮。那夜，迎春醉了，我醉了，文友们也醉了。

我以为迎春戒酒了，但实不其然。事后不久，我去黄石日报，一进门，就碰上了迎春，他一把拉着我的手说，喝酒去！我愕然了，你不是答应我戒酒吗，怎么出尔反尔，又喝酒？他反问我，你想我写诗吗？我说，那是当然。他说，那我要喝酒。我问，为什么？他笑着问我，你应该知道诗仙李白关于酒与诗的那句名诗吧？我说，当然记得，“斗酒诗百篇”。他哈哈大笑，这就对了，不喝酒，我怎能写出诗？

就这样，迎春照样喝酒。

就这样，迎春照样写诗。

因诗而才华横溢。

因酒而英年早逝。

二十年了，人睡了，诗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