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陈红润

西塞山的桃花

 

     西塞山的桃花，总比其它地方的桃花要姗姗迟开，成片的桃林、成片的花骨朵，像悔怨的嘴唇紧紧抿拢，像梦中永远不老的情人。当我在江边独步时，静静地可以听到鲜红的喘息，如粉嫩的脸蛋，流出无边的诱惑。

    总有不甘寂寞的桃花在山岗上悄悄绽放，多少人偷偷窥视，多少人想据为己有。只有我手握一枚坚硬的桃核，迟迟不肯放开，仿佛看见你若干年后满脸的皱纹。

    到西塞山去看桃花，总也看不到盛开的时光。也许是因为某个人离开了，也许是因为某个人还没有到来。只有再次转身，再次错过花期，像再次错过当初的约定。来早了，只能在桃林深处偷听桃蕊心跳的律动，还是无法触摸那如同处女般的美艳；来晚了，只能独守满地的花瓣，像找回的初恋已到了风烛残年。

    像南飞的雁子，在天空里不留下半点身影，含苞欲放的桃花，在记忆里总是不让我留下桃花满树的期盼，朵朵都是前生的约定。

    其实除了你，谁还能把整个春天像花骨朵一样塞满进我的怀抱？

 

磨山的樱花

  

    第一次看樱花是在武汉东湖的磨山，让我怦然心动，真没有想到看樱花就像看一场风雪中的葬礼，让我的心至今隐隐作痛。

    宁静的湖畔，满地的花瓣，如同身着长裙的艳丽少妇悄然倒下，久久不愿闭合仿佛还在轻轻诉说的嘴唇。

    那么多人把樱花的凋谢不当一回事，踩着她美丽的躯体留影，只把樱花的死亡当作自己人生灿烂的背景，除了我没有人倾听樱花最后的叹息……

 

  

高原上的雪莲花

 

     在高原上，漫天的冰雪像一面镜子，可以照见雪莲花内心的忧伤，一阵寒风吹过，雪莲花散发出令人沉醉的芳香。

    鲜艳的雪莲花，在冰雪之中显出美丽背后的凄凉，她外表冷漠，不动声色

骨朵深处的绽放，有着舞蹈般的疯狂。

    在高原上，在一般人无法企及的高度，她悄悄地生长，悄悄地开放。我们相隔的距离曾如天涯般无望，如今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全身都沾染着她的芳香。

    但我不愿意粗暴采摘，就这样独守在她的身旁，陪她度过最美的时光。

 

 

 

茉莉花

 

 

 

    你悄悄绽开的花苞你就像微微张开的嘴唇，小小的阁楼成了缓缓打开的天堂，没有想到走过无数的花丛，让我的一生竟然停留在你的身旁。

    一阵阵的风儿吹向远方，一遍遍的回忆展开翅膀。

    所有的思念如同你薰过的茶叶一样，放在特制的玉壶里珍藏，想你的时候就泡在水里，散发出浓浓的芳香。

  

 

玉兰花

  

    在深更半夜里，我悄然走过黄石大道，潜回自己的记忆深处，怀抱一丛正在盛开的美丽。永远不能忘记那并不宽阔的失误，狭窄的空间里传她轻微的哭泣，若干后还在耳边回响，那娇嫩的花蕊，仿佛伸出无数的舌苔轻轻地舔着经年如新的回忆。

    就这样为了留住一株白玉兰，我差点失去整个春天！沿着长长的江堤，漫无目的地行走，整个世界如同一座花园，我没有采摘的花朵，别人都下手摘走了。

剩下我满眼都是带泪的目光，满腹都是淡淡的惆怅……

    如今只有下我一人还在守望，当初坚硬的花蕾，像云朵一样早已不知飘向何方。从梦中醒来，我从一条小巷穿过中医院，满身都沾染的浓浓的药味，像苦涩的失恋。在钟楼的底下，只有我的影子陪伴着徘徊街头，怀揣那一夜的浪漫，听时光的钟声在城市的上空回荡、回荡……

 

  

雪地上的梅花

  

    遍布皱纹的枝头上，开满激动的泪花。就像一位漂亮的女人，直到暮年才发觉，被她忽略了一生的爱情。

    朵朵梅花，如只只不眠的眼睛，看着炽热的思念，冻结成无数的冰凌，垂挂在我内心的房檐。

    谁能听见她的声音，谁能触摸雪的温热，除了我，在芬芳弥漫的梦中，还有什么人，一生一世以这种隐瞒痛苦的方式，不为人知地接近、深入她。

  

悬崖上的花朵

  

     悬崖上的花朵，正在盛开，像几个女人抱成一团，窃窃私笑，那艳丽的、芳香的嘴唇，充满了过目难忘的诱惑。

     在悬崖下，我只有徘徊、观望，找不到攀登的路径，无法接近，不是我的错误，在无法企及的高处，她多像大姐。

     我连一片花瓣都没有触摸，那丰润、红嫩的脸蛋就转过身去，成为我渐走渐远的背景。

我的一生是注定没有芳香的一生，像落叶落在阴沟里，永不指望有翻身的日子。

 

桂花

 

    这一片漫无边际的白花，如果不掀开黑色的外衣，永远是我曾经无望的天涯，于今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却又感到害怕。

    这是一片能听到喘息声的花朵，在月光静静的照耀下，她热烈地绽开，简直就是疯狂的舞蹈，让心灵的火焰不停地爆发。

    梅花让人冰冷，玫瑰让人受伤，只是桂花这秋天最美的景色，何时才能成为我珍藏的风景画？

 

 

莲花

 

    在一片枯萎的残荷中，竟然有一朵鲜艳的莲花躲藏，那银白色的微笑，在晚风中，显出美丽背后的凄凉。

    湖水冰冷得象一面镜子，漠然地看着她的心伤，一阵阵寒风吹过，传来令人沉醉的芳香。

    一个花瓣又一个花瓣，不知被谁剥落在水上，满载着思念摇摇欲坠、漂荡。

    我愿意独守在她的身旁，为一生中不经意的错误，陪她度过最后的时光。

 

 

葵花

 

    你的眼里就只有朝东暮西的太阳，他的目光洒满你的闺房，他漂泊不定的身影，成了你一生追随的方向。

    你的一片痴心，天天不为他所知地开放，开放成一片金黄，夜夜留给你的还是冰冷的月光。直到满腹的心思结成了籽粒，直到晚秋低垂下高昂的头颅，你始终没有丢掉对他的朝思暮想。

    直到割下你沉甸甸的心伤，直到你的葵林空空荡荡，你还在指望着来生的疯狂。

 

 

 

一现的昙花

 

    夜幕覆盖你绿色的背景，你悄然盛开，洁白、美丽，像睁开的眼睛，像裸体的少妇。

    绽放，是如此迅猛，仿佛初约之时，听到你怦怦的心跳，伸手就会触摸着这种声音。

    你突然凋落，在最美的时候，无影无踪，谁能多护持片刻？你谢下的花瓣，永远不会再度康复，像苍白的脸庞，像撕碎的纸片。

    这留不下果实的花朵，这见不得阳光的花朵，如同隐逝的爱情，让人无可奈何，

  

棉  花

 

    棉花柔嫩地绽开，如皎洁的月亮  雾状的光芒笼罩整个村庄，并将我少年的往事照亮。

    没有棉裤穿的冬天，寒风挥动无数的刀刃，在我的周围闪闪发光。

    只有课本里的铅字，燃起一堆堆篝火，温暖我的心房，偶尔抬头望见天上的白云，有如柔嫩的棉花静静飘荡。

    现在，走进秋天的田野，棉花，伸手可及；温暖，也伸手可及。

 

 

罂栗

 

    灿红的花朵象性感的嘴唇，无比的美艳，美艳得惊人，碧绿的果实如饱满的乳房，轻轻的一吻，便动魄惊心。

    走近她，你就要受到折磨与蹂躏，让你飘飘欲仙，让你涕泪沾襟，她抛下无形的绳索把你捆绑得很紧，让你难行寸步，让你难以置信。

    为她，你思念得枯瘦如柴，为她，你拖累得倾家荡产，就是为她扒皮抽筋，你也情不自禁。

    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让你为她发疯，为她上瘾，从此，你只剩下被风霜吹打过的青春。

 

 

仙人掌之花

 

      在我的面前你是一株带刺的仙人掌，从不敢轻易走近你的身旁。
      只是没有想到原来你也有开花的季节。虽然你一生只为花开一季，尽管这一季姗姗来迟，终不辜负我长久的守候。
      我惊喜地看到，平常极为冷漠的你，外表极为冷艳的你，也有着如此炽烈的绽放。看你顾盼生辉，闻你芳香飘溢。柔美的身姿，在月光下翩翩起舞，将珍藏了多年的感情尽情地释放，留给我的是你一生最灿烂的时光。
      只是我始终不愿把你据为己有，也不敢把你据为己有。在我的内心深处，你的高洁与美丽，永远都不会转瞬即逝。
      你不是一般的盘景，从不敢祈求哪个给予你更多的眷顾，你把自己的孤独与寂寞，变作一种高傲的姿态，出现在世人的面前。除了我，还有谁明白你内心的酸楚？
　　带刺的仙人掌啊，假如上帝给我足够的时光，我将守候着你再花开一季，把你凋谢的花瓣当作你的嘴唇来收藏，让她日夜吻我为你耗尽一生心血的吟唱……

 

 

月亮山的野菊花

 

 

    沿着草丛中的小路，进入这个秋天，旁边的石头伸出手掌，牢牢握着记忆的把柄，你随手把一只蚱蜢，当作礼物送给我，要我抓住蝴蝶，那朵飞翔的花；我不忍心动手，蝴蝶就在我的手背上，正如你在我的身边一样，不敢抓住你不放。

    秋风吹来，秋风吹来，把我像落叶一样吹上半山腰，远离楼群，远离人群，你静如一枝野菊，散发出洁白的芳香。

    一枚落叶的脚步声，是那么巨大，让我如此惶恐，如此不安。一阵秋风吹来，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到来一样。其实，就是有人贸然经过那里，也肯定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场浪漫的故事就这样从秋天开始，一座荒山满眼都是风景。她绽放着等待亲吻的花朵，在边远、峻峭的地方，在月亮山无人知晓的一角，让我的周身弥漫着芳香；这红尘的边缘，才是她安宁的故乡。

    走在月亮山石块铺就的小径上，一片霞光留给了子夜，一片记忆留给了遗忘，早已无法分辨，是野菊吻了蝴蝶，还是蝴蝶吻了野菊，只知道用野菊花扎成的小草帽戴在你的头顶上。

    当你老了，再沿着年轻时走过的路径，去寻找那丛野菊花，把思念的种籽带回家。也许，还只到半山腰，守着流水的小溪，看着飞舞的蝴蝶，就不想再动弹半步了。啊，那漂亮的花朵，便是你兴奋的嘴唇；那背后的一棵小树，就是你穿着绿色的裙裾。啊，我什么也不带，只带一小块石头回家，百年之后，把它当作你在地下陪我。

于是，我把野菊花还给了野菊花，在静静的山野，我依旧两手空空。现在，我把干枯的思念泡在茶水里，看她最后的开放，一朵野菊花就这样开满我的整个天空。尽管我看不见她的踪影，但分明听得见她的哭泣，在季节的深处，她长满我的全身。

 

 

人去人留本无意，花开花落终有时

——向天笑散文诗组《悬崖上的花朵》赏析

 

 

陈劲松

    古往今来，“花”是文人墨客笔下吟咏不衰的意象之一。万物花开，即有万种风情。或白描，或比拟，或直抒胸臆，或卒章显志。春有桃花：“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张志和)夏有莲花：“接天连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杨万里）秋有菊花：“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元稹）冬有梅花：“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斐休）无论何种花事，都能勾起诗人无尽的遐思。

    面对自然界的似锦繁花，诗人向天笑亦不失欣赏吟哦之心。行吟中，他将西塞山的桃花、磨山的樱花、高原上的雪莲花、雪地上的梅花、月亮山的野菊花，以及茉莉花、玉兰花、桂花、葵花、莲花、棉花、罂粟、仙人掌之花和一现的昙花，一一入诗。诗歌让向天笑妙笔生花，花儿让向天笑诗情洋溢。于是，在向天笑的字里行间，花儿朵朵向阳开，处处彰显真情怀。窃以为，这才是咏物诗的最高境界：情景交融，物我相通。

在向天笑看来，西塞山的桃花无疑是美的，然而，“多少人偷偷窥视，多少人想据为己有。只有我手握一枚坚硬的桃核，迟迟不肯放开，仿佛看见你若干年后满脸的皱纹。”向天笑手中紧握的，哪里是桃核，分明是一段盛开的时光，一个前生的约定！心上人哪，纵然你某一天满脸皱纹，我也是你今生唯一相守到老的爱人。“看樱花就像看一场风雪中的葬礼，让我的心至今隐隐作痛。……那么多人把樱花的凋谢不当一回事，踩着她美丽的躯体留影，只把樱花的死亡当作自己人生灿烂的背景，除了我没有人倾听樱花最后的叹息……”我在诗人的叹息中，仿佛听到了樱花对世人不能怜香惜玉的忧伤，以及诗人对茫茫人海知音难觅的惆怅。“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杜甫）樱花之于诗人，恰如此情此景。高原上的雪莲花啊，你是诗人心中圣洁的天堂，“但我不愿意粗暴采摘，就这样独守在她的身旁，陪她度过最美的时光。”雪莲洁似冰，莽汉也痴情。向天笑的陪伴是心灵的坚守，更是一种精神的向往。“梅需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卢梅坡）那雪中的梅花，“谁能听见她的声音，谁能触摸雪的温热，除了我，在芬芳弥漫的梦中，还有什么人，一生一世以这种隐瞒痛苦的方式，不为人知地接近、深入她。”深入梅花，就是深入一种坚强不屈的高贵品格，这种品格，不正是身处物欲时代的我们所缺乏的吗？而向天笑却执意地接近她，以一种隐瞒痛苦的方式，一生一世。诗人不愿同流合污之心，可昭日月。“棉花柔嫩地绽开，如皎洁的月亮 。雾状的光芒笼罩整个村庄，并将我少年的往事照亮。”棉花成为诗人少年时代刻骨铭心的记忆，曾经的贫苦生活，并不能击碎诗人高远的梦想。“现在，走进秋天的田野，棉花，伸手可及；温暖，也伸手可及。”今非昔比，诗人内心该有着怎样的百感交集？是他笔下的一朵棉花告诉了我，人生有无限种可能，无论何时何地，也不要放弃对梦想的坚守。都说女人如花，向天笑眼中的女人，却是一株带刺的仙人掌。外表虽冷漠，身姿却柔美，“在我的内心深处，你的高洁与美丽，永远都不会转瞬即逝。”长久的守候中，表达出诗人对爱情、对美好事物的一往情深。在月亮山，诗人把野菊花还给了野菊花，“什么也不带，只带一小块石头回家，百年之后，把它当作你在地下陪我。”时光飞逝，物是人非，变迁的是世事，不变的，是诗人内心深处对感情的忠贞不渝和永远的牵挂。

    向天笑的诗歌，种类繁多，内容丰富，手法各异，尤擅铺陈和比拟，有着超凡的表现力和想象力。散文诗组《悬崖上的花朵》以自然中的绚丽花朵入诗，写得妖娆妩媚，摇曳多姿。更重要的是，诗人的笔触没有停留在抒情对象的表面，而是深入其肌理，发现其品质，然后将自己的所感所想与之融为一体，从而达到诗与思的完美结合。文学是人学，诗歌亦不例外。唯有在文字表达中突显“人”，才能人情皆备，以情动人。自然之花，虽为植物，却一样有着旺盛的生命力。心动则花开，心死则花谢。真正懂花的人，不一定是花痴，却必定会“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空云卷云舒。”与花对话，与花相爱，描出花的形态，写出花的神韵。如是，则“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唐寅）这该是何等人生境界！

    人去人留本无意，花开花落终有时。诗人啊，你在路上看花，看花的人在路上看你。花儿装饰了你的心，你却装饰了别人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