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属于承载着无数脂粉气的秦淮河。

桨声阵阵、月影摇红，小舟顺着秦淮河的水，缓缓向远处漂流。青砖门楼，青瓦粉墙，从眼前悠悠滑过。岸上传来行人们若有若无的谈话声。

曾经四毁五建的夫子庙凝聚了太多故事。兴衰，起落，还有些沉重。今天，我们可以批评科举与八股的腐化，然而却不可以抹杀一个事实，南京悠远绵长的文化底蕴，很重要的一部分是在夫子庙的文化中烘焙而成。孔老夫子虽不在南京，却将他的礼教思想深深扎根于这座城市——保守中的不安，温雅背后的平庸。

说到秦淮，总与纸醉金迷逃不了干系。历代歌妓不乏，却没有像“秦淮八艳”那般才华不俗又富有政治见识的。董小宛，柳如是，李香君……沉浸在声色犬马，烟月风华中依然勇敢坚定，聪慧娇美。如此的青楼女子,唯金陵才有。因着这些女子，太平盛世的风，没落王朝的雨，明末清初那段政治文化史，都染上了艳丽的色彩。今日的金陵春酒楼，一席晚宴虽也歌舞升平，没有了她们，一切的繁美，都只是脂粉垒成，庸俗无知的躯壳。在那精细小点的美味中，不免品出点点遗憾。

“凉月凉风之下，我们背着秦淮河走去，悄默是当然的事了。如回头，河中的繁灯想定是依然。我们却早已走得远，灯火未阑人散。”（俞平伯《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

（六）悲情

《新周刊》曾经做过一个城市评选，结果，南京被评为中国最悲情的一座城市。

虽说是六朝古都，可所有人都知道，上至东吴，下至中华民国，凡是在此定都的王朝，就没有一个长命的。朱元璋算是明白得快，匆匆地便迁都北京了，算是逃过一劫。命虽是保住了，却也没摆脱多灾多难的厄运，整个明朝，风雨中摇摇晃晃，跌跌撞撞，中国五千年的文明和强盛，到此便江河日下，辉煌不再了。

名字一个一个地变，城头的大王旗一面一面地换。王朝的兴废、帝王的更迭，是南京永叹不尽的题材。或改朝换代，或割据叛乱，历史上的南京人每一次都付出了血的代价。

今天的南京人仍然忘不了1937年日军侵华那一段惨痛的历史。那是划在中国人胸口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在南京，所有的公共场所，都把“南京大屠杀纪念馆”称为“江东门纪念馆”。人们刻意避开了那个让人痛心的字眼。我没有去参观，生怕自己被那段血淋淋的历史，刺得落下眼泪。
伤感的城市，天空上总也抹不去的灰。多少忧愁多少恨，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唉，怎一个悲字了得？



喜欢南京，多半说不出个清醒的理由。

南京的另一个称呼是石头城。古老的明城墙被很好的保存下来。遍地小摊都在卖雨花石。那带着血丝的透明小石头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那个年代长大的孩子，都曾天真地相信，它是被雨花台无数烈士的鲜血染成的。

南京人很喜欢钟山风景区。最初来到中山陵时，我着实不明白，这样一个没有特色的风景区，何以吸引着无数的当地人欣然前往。

出了中山门，一走上被高大的梧桐树紧紧包围的明陵路，便仿佛进入了一个世外桃源，都市的喧嚣、闷热的空气，立刻就都烟消云散了。

很多人来中山陵，只为了走过一段段长长石级后，坐在最上面一层，什么都不做，远远地望着紫金山的松涛云海发发呆；或者在灵谷寺路边的落叶中随便找块地方，躺上几个小时，只是听听树上的鸟鸣，看看透过枝叶的点点蓝天；再或者躇踌在明孝陵的神道，什么都不想，就是摸摸冰冷的石麒麟和武将。

一份宁静，一份解脱，这便是喜欢的理由。

下过雨的总统府，大门巍峨耸立，子超楼前一地淡黄的落叶，黑漆的洋凳上落着点点水珠。办公楼里的所有摆设保持原样，每天都有来自世界各地的游人，他们用眼睛触摸着中国近代的那一段历史。洪秀全的后花园，碧阴阴的水映着江南独有的亭台楼影，多少有些落寞。

一切都已随风飘逝，一切都只剩下了记忆。

离开南京的前一天，我去了狮子山的阅江楼。

由明太祖朱元璋亲笔题写的《阅江楼记》以“有记无楼”而尴尬存在了六百多年。六百年后，南京人根据楼记兴建了阅江楼。现在，阅江楼已成为继黄鹤楼、岳阳楼、腾王阁后的江南第四名楼。

登高远眺，北边是江水滔天，南京长江大桥气势雄壮，飞架两岸。南边金陵美景尽收眼底。一群春游的孩子，在老师的带领下，有秩序地参观。孩子们开始学背《阅江楼记》，这是他们可以触摸到的骄傲。

雾中的南京依然安详。
闭上眼睛，石头城上的轻轻的风沙，金陵城畔悠悠长江水，懒懒的，恬静的。
记住南京。

2004．5．30完成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