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在诺奖大厅里讲了不足四十分钟,但我却反反复复听了两个小时。莫言的受奖辞,是那样实在,又是那样感人,他说着自己的身世与创作,这本身就是一个光影斑驳的人生故事。莫言用这四十分钟,描述了他四十年的创作历程,无论外界评论如何,莫言对文学至少有两个贡献:一、他启迪人们,要对真诚生活和真诚创作给予足够的尊重;二、他启迪人们,伟大的文学从来都是洗涤人的灵魂、砥砺人的品格、提升人的智慧的,这源于作家对生命的细致体察和对心灵自由的无限追求。莫言和莫言的作品,凭心而论,是想象力的苏醒和灵魂的舒展。这,也是我一直欣赏他的重要原因。
莫言的此次讲座,被一些朋友视为中学生作文,于我听来,既是反话,又是正话。正是他行云流水般的文风和朴实客观的态度,让全世界了解了一个真正的中国作家。最重要的是,他在演讲中,捧出了一颗真诚而胆白的心。他坦言受到了福克纳和马尔克斯的影响,他也不讳言自己只读了那么些页两位作家的作品;他承认从两位作家身上学到了东西,对他最重要的就是心灵故乡的启示,他像福克纳塑造了约克纳帕塔法镇、像马尔克斯塑造了马孔多镇一样,同样塑造了自己的文学故乡——高密东北乡。
寻找并建造自己的文学王国,是每一个有出息的作家所必需的通途,也是他们不断通往人类胜利彼岸的手段。这一点,莫言通过他的系列作品做到了。
但是,我认为,就创作能力和叙述风范(请注意,我没有使用风格二字)而言,莫言吸收福克纳那眼花缭乱的变幻人称和时空穿越式手法还不够,这一点,尤其体现在他的长篇小说《酒国》里;非线性的、立体交叉、以心灵感悟为叙述坐标的福克纳作品,总是有一种魅力,像是在说梦话、做梦游,但是我们想,当你在听别人的梦话、醉话甚至酒话的时候,不也是兴致勃勃吗?莫言的《酒国》无疑是优秀的作品,叙述能力和想象能力非常人可比,但就叙述风范而言,东北乡离约克纳帕塔镇还有距离。
就叙述风范而言,伟大作家总是有一种豪情和决断力的,莫言当然在这一方面表现不俗,他有着充沛的激情和艺术语言功力,然而,莫言喜欢把东北乡放在一个具体时段里来写,一个特定的时段,描写事件横向发展的较多;这是无可非议的,但是却缺乏一种叙事的气概,这种气概,通透清雄,令人愉悦,并能抓住历史演变中的人性和人性演变中的历史。近年,他在《蛙》中实现了突破,强调了小说的纵向叙事和史诗风格,但是与马尔克斯的马孔多相比,还是需要有一种气度,这种气度,就是洋溢在空气中的至大至刚的东西,这,同样存在于人类的心灵之中。
莫言用他的文学征服了诺奖,赢得了世界的尊重,这是我们应该尊重的,更应向他的人表示诚挚而高尚的祝贺,他的成功唤醒了文学的光影,也激发了多少热衷文学老老少少的信心;但我认为我们还是应该看到中国当代作家与那些伟大的叙述大师们的差距,并汲取他们的营养和力量,以期创作影响人类的伟大作品。
有朋友说,你这是空空对谈。不是这样的,我之所以这样说,是最近读了一段博尔赫斯的对话,作为没有得诺奖的短篇小说无冕之王,他对中国的《红楼梦》充满了极大的兴趣,并经常通读西班牙语版的《红楼梦》。为什么?为什么一个阿根廷作家对《红楼梦》如此热衷,我认为,除了文化的吸引以外,还有《红楼梦》那伟大的叙事风格和丰富、丰满的艺术技巧,这些都可以在所谓流行的世界经典作品中找到影子。外国人都如此,那么我们要问了,有几个作家愿意静下心来,反复不断的去汲取这些艺术营养呢?或者说,我们诸如《春秋左氏传》、《史记》等巨著,都有着所谓插叙、倒叙、补叙、夹叙夹议的手法,他们穿越时空、纵横恣肆、珠连壁合、融会贯通,有着福克纳和马尔克斯的叙述影子。
当然,这并非特指莫言老师,他依然以他的人格和创作风格,走在了中国创作的前头,我们要追赶他,但我们还是要学会放眼世界文学和传统文学,那里有着不竭的精神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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