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的最南端到底在哪里？

    撰文/单之蔷

2009年，编辑部曾去曾母暗沙考察，并把写有“中国国家地理”字样的主权牌投放在了曾母暗沙的礁石上。3 年过去，晶莹剔透的主权碑与娇艳的珊瑚似乎已经长在一起。曾母暗沙位于水下较深处，人为破坏少，水下珊瑚生长良好，照片上可以看到鲜艳的红色柳珊瑚和软珊瑚，柳珊瑚身上还栖息着一个黑色的海百合，但是尚无造礁石珊瑚。摄影／吴立新

    翻看南沙综合科考的航程记录，我发现1984年7月第一次出航就直奔我国的最南端——曾母暗沙。这次航行除了曾母暗沙，再没有考察其他岛礁。这不太好理解，一是曾母暗沙航程最远；二是曾母暗沙是一处不露出水面的暗沙，离海面最近处还有17米左右；三是这中间要穿越无数岛礁，随便哪一个都比曾母暗沙大，为什么只找这样一个不典型的珊瑚礁考察？

    我问当年参加考察的朱袁智先生原因，他说：“当时凡涉及南海问题都要由一个主管外交的部门批准，在他们的批示中，有一条明确规定：只准在海面和水下考察，不准登岛礁。那只好去曾母暗沙了，因为它在水下。”

    但当时的考察队长陈清潮却是这样解释的：“小学课本上就说曾母暗沙是中国领土的最南端，这句话对我影响很大，所以考察的第一站就定在了曾母暗沙，谁让它名气这么大呢？”

    这还不算，接下来的3个航次也去了曾母暗沙。而且，在这3个航次中，他们不仅考察了曾母暗沙，还考察了位于曾母暗沙南方的另外两个暗沙：其正南5海里的八仙暗沙，在其西南16海里的立地暗沙。

    这就出现一个问题：不是说曾母暗沙是中国领土最南端吗？怎么在它南边又出现了两个暗沙？这两个暗沙是我国的领土吗？如果是，岂不应该把中国领土最南端定在立地暗沙？

    我向陈清潮先生求证。他说：“当时我们也不清楚八仙暗沙和立地暗沙到底在不在九段线内（地图中南海上的国界线），因为地图上没有标注这两个暗沙，而且九段线也没公布过地理坐标，不好判定。但是既然它们就在曾母暗沙附近，我们就顺带着都考察了。”

曾母暗沙作为南海最南端，首次出现在公开出版的地图中

1933年6月，国民政府内政部成立“水陆地图审查委员会”，审定了中国南海各岛礁中英岛名，并公布“关于我国南海诸岛各岛屿中英地名对照表”，这是中国政府对南海诸岛的第一次“标准化”命名，首次将南海诸岛明确区分为4 个部分：东沙岛、西沙群岛、南沙群岛（今中沙群岛）和团沙群岛（今南沙群岛），并列出南海诸岛132 个岛、礁、滩、洲的地名。只是略感遗憾的是，海南岛的渔民们本来为各个岛礁取了非常形象、写实的名字，但在这次统计时，却并没有全部采用，而且一些地名采用了英译名。
1935年4 月，委员会出版了《中国南海各岛屿图》，这是国民政府公开出版的第一份具有官方性质的南海专项地图，图中较为详细地绘制了南海诸岛，并将南海最南端标绘在大约北纬4°的曾母滩（今曾母暗沙）。从地图上可以看到，曾母滩南边还有两个小点，那就是八仙暗沙和立地暗沙。

    我在科考队后来出版的关于曾母暗沙的报告中，看到了他们对曾母暗沙、八仙暗沙、立地暗沙都做了详细测量，用声呐测了水深，画了剖面图，并给出了精确位置。看着他们画的位置图，我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最南端”这一说法是怎样产生的？我国的最南端到底在哪里？

    查阅资料后，我发现“曾母暗沙是我国领土最南端”这一说法最早始于《南海诸岛地理志略》一书，此书为曾经参与接收南海诸岛主权的郑资约先生所著，是国民党内政部方域司编著的系列丛书《方域丛书》之一。郑先生在书中这样写道：“曾母暗沙位北纬4度、东经112度15分附近，居南沙群岛之最南。南近婆罗洲，英图作James Shoal，是为我国领土之最南尖端。该暗沙乃珊瑚礁所成之浅滩，深12寻。”

    书后附有“内政部公布南海诸岛新旧名称对照表”，华南师范大学的刘南威先生在日后研究南沙群岛的地名时发现了问题：郑先生将曾母暗沙列为我国最南端，但书后的对照表却在曾母暗沙后还列了八仙暗沙和立地暗沙。既然在表中，就说明当时国民政府已把这两个暗沙列入我国领土范围。也就是说，它们都在九段线内。三者中，立地暗沙位居最南，中国领土最南端按理应是立地暗沙。郑先生没有注意到这个矛盾，可能是当年受条件所限，没有比较3个暗沙的纬度，才产生了这个矛盾或者说是失误。刘南威先生曾经就此问题上书某部门，希望把中国最南端改为“立地暗沙”，但未获批准。

我国领土的最南端到底在哪里？这是一道简单的地理试题，我们都知道答案：曾母暗沙（北纬3°58′）。可是在南海所关于南沙考察的著作和论文中，提到曾母暗沙南边还有八仙暗沙（北纬3°54′）和立地暗沙（北纬3°52′），它们的地貌与曾母暗沙相似，也是海面以下的礁丘，但纬度却比曾母暗沙更接近赤道。也就是说，它们都在曾母暗沙以南，这从上图它们三者的位置关系中可以清楚看到（资料来源：《曾母暗沙——中国南疆综合调查研究报告》）。刘南威先生20 多年前就呼吁这一观点（下图 摄影/ 宋文），但在我们正式出版的地图上，从来看不到八仙暗沙和立地暗沙这两个地名。

    把中国领土最南端改为立地暗沙确实不妥。一来，曾母暗沙作为最南端这一点已广为人知；再则，曾母暗沙的顶端面积为2.12平方公里，立地暗沙的顶端面积仅0.31平方公里，曾母暗沙比立地暗沙大多了；另外，曾母暗沙最浅处在17米左右，立地暗沙则有23米多。

    问题的要害处还不是这些，而是联合国的《海洋法公约》不承认水下暗沙、暗礁为领土。我国签署了海洋法，但我们应争取国际社会承认水下暗沙为领土，因为我国海南岛的渔民就是在这种水下珊瑚礁中捕捞作业的，那是他们生存的基础。

    自1984年开始的南沙科考，科学家们并没有争论到底谁是中国领土的最南端，而是对曾母暗沙、八仙暗沙和立地暗沙及其周围海域进行了全方位的立体研究。在水面以上，他们研究了这一带的水文、大气物理、气候；在水面以下，他们采集了珊瑚礁上的各种珊瑚标本、土壤和岩石样品，并详细研究了水中生物——从浮游动物到各类海藻，从底栖生物到生活在各个深度的鱼类……这些研究成果最后汇集成了一本厚厚的专著《曾母暗沙——中国南疆综合调查研究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