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3年5月,重庆市第一例非典患者刘洪兰病愈后出院,回涪陵老家。 重庆晨报记者 鞠芝勤
摄

2013年3月9日,刘洪兰回到涪陵老家后,邻居代婆婆已经认不出她了。重庆晨报记者 甘侠义 实习生
雷键 摄
希望大家把我遗忘
以前,我最害怕也最避讳别人提起非典,也不愿被问到自己的病史。不过,现在我觉得我可以把我的故事讲给大家听,就算再遭到别人的议论我也可以承受。我只想告诉大家,我虽然得过非典,但我并不可怕,我现在只是一个健康的普通人。我希望大家在看到我这十年的真实经历之后能够彻底将我遗忘。
刘洪兰说,这十年,她过得好,也不好。
十年,她结了婚,女儿一岁半。十年,关于她的事情还时常被人挂在嘴边。
十年前,她以“刘兰”和“刘芝”这两个名字隐藏在媒体的报道中,彼时她是一个涉世未深、身材清瘦的19岁女孩;十年后,当她鼓起勇气直面媒体,29岁的她胖了许多,看上去饱经风霜。
刘洪兰是重庆市首例非典确诊病例,这种不是身体原因的“后遗症”伴随了她十年。
3月8号,艳阳高照,29岁的刘洪兰抱着女儿踏上了回家路。刘洪兰说,这好像是她10年来第6次回老家,也是女儿第一次回来。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因为非典,这个家,她难回。
回家
从涪陵城区坐半个小时的车,再走两个小时的山路,才能到刘洪兰的老家———涪陵区梓里乡芳坪村。
村口的桃花依旧,但刘洪兰的家却只剩下一间垮了一半的土坯房。刘洪兰说,她的爸爸妈妈和弟弟都在外打工,就算过年也不回来,“因为这里太穷,也因为这里有我的流言。”
2002年底,刘洪兰在北京东城区一家川菜馆打工当服务员,一个月600元的工资让她放弃春节回家过年。而这已经是她第三个年头没回家过年了。2003年春节过后,刘洪兰发觉店里的生意莫名差起来,就算来吃饭的客人也都戴着口罩。刘洪兰从其他打工妹口中得知:非典爆发,北京死了不少人。
直到店里的生意差得发不起工资,刘洪兰才决定辞了工作,趁着北京闹非典的空当回趟老家。虽然文化不高,但耳濡目染之下刘洪兰知道,如果感冒发烧就得到医院看看。于是,有些咳嗽的刘洪兰规规矩矩地到医院检查。确定自己只是得了普通感冒之后,2003年4月25日,她坐上了从北京开往重庆的火车。
体温38.5℃
火车上,大家谈论的都是非典,刘洪兰偶尔会插上几句。虽然按医嘱吃了感冒药,但刘洪兰感觉没什么好转,而且还头晕。辗转到家,已经是3天以后。
到家的第二天一早,刘洪兰和妈妈唐思英到离家最近的太和乡赶集。回到家,比自己还年长10多岁的表侄儿刘治明已等在堂屋里。刘治明说,接到村支书杨中绪的安排,非典期间他要给每一个从外地打工回来的人量体温,而整个芳坪村最近只有刘洪兰回来。
38.5℃。这个数字让刘治明吓了一跳,他很自然地向后退了一步。刘洪兰说,她在北京时已经有点感冒。“北京”、“感冒”……这两个敏感词让刘治明更紧张了,他让刘洪兰赶紧去乡卫生院看看。
刘洪兰始终觉得自己只是感冒了,没必要再去看病。殊不知,当天下午,村支书杨中绪和卫生员杨玲就来到刘家劝说。
下午,在杨中绪和杨玲的陪同下,刘洪兰和她的母亲唐思英到了乡卫生院。检查发现,刘洪兰肺上已有大片阴影。随后,刘洪兰和唐思英被送上了一辆救护车。半个小时后,母女俩抵达涪陵区中心医院感染科。
预料之中
感染科里,医生护士们全副武装,全身被白色的防护服包裹得只剩下眼睛。很快,母女两人分别被安排住进了不同的病房。从此,刘洪兰开始了一个月与世隔绝的生活。
其实,从进入感染科的第一秒开始,刘洪兰已经有所预感,她怀疑自己得了非典。不过,性格内向的她并不吱声,只是默默地配合医生,告诉医生这些天她接触过哪些人。
时间一天天过去,没有外界干扰,刘洪兰躺在病床上想了很多。
“我肯定是得了非典,北京死了那么多非典病人,我肯定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她想到这里,眼泪就不自觉地在眼眶里打转。
不过,她又想:“说不定我只是普通感冒,隔离几天让大家都放心。”她觉得就算是非典病人也有治好了的,想到这儿,又稍微安心一点。
住院后第四天,5月2日,刘洪兰接到了通知,她被确诊患上了非典。然而,经过了4天的挣扎,这个结果反而让她的心静了下来。和女儿同时入院的唐思英在隔离半个月之后终于出院了,她求医生让自己看看女儿,可换来的只有拒绝。
回到村里,唐思英才知道,从自己和女儿住进涪陵区中心医院开始,芳坪村有10多户人家,共40多人也被隔离在家15天,还有送自己去医院的村支书杨中绪和卫生员杨玲。就连在太和乡赶集时接触过的人也没能幸免,被隔离的总人数有90多人。
流言
自从被隔离那天开始,这10多户人家几乎每天都生活在焦虑和恐惧之中。
“明明知道自己感冒发烧怎么不去医院,还要给我儿子买零食,真的是太坏了。”如今,40岁的刘治明见到29岁的刘洪兰话不多,看上去并不熟络,他承认当年包括他在内的很多村民都恨死刘洪兰了。
4月份正值农忙季节,由于无法外出耕种,芳坪村那年损失不小。当然,所有的人很自然地把责任推到了刘洪兰身上。
2003年5月28日,刘洪兰在医院治疗一个月以后终于出院了。当她走出感染科大楼时,围在外面的记者让她惊慌失措,这时她才知道自己是重庆市报告的首例非典病人。
回到村里,几乎每家人都大门紧闭,更没有人愿意主动给刘洪兰打招呼,而刘洪兰也觉得没脸见大家。同在北京打工的姐们打电话告诉她,因为她,她们打工的餐馆也被隔离了好些天。刘洪兰觉得内疚,她把自己关在家里。不过,流言蜚语还是传到了她耳朵里。有人说她不应该再回来害人,有人说最好不要和这家人接触。甚至有人说刘洪兰在出院之后,政府给她安排了药厂的工作,还得了好几十万块钱。
面对流言蜚语,刘洪兰选择足不出户,她在家呆了半年多。当她重新踏出家门,和隔壁的刘治明打招呼时,刘治明只愿站在五六米开外的地方大声回应。
回不了家
16岁刚到北京打工时,刘洪兰计划最多在北京干10年,存点钱,然后回涪陵做小生意,结婚生子。
2003年下半年,刘洪兰在想了半年后,决定不再去北京了。经过非典风波,唐思英也不想女儿再离开自己,母女俩商量就在涪陵打工。可是,当她到第一家餐馆应聘之后就明白,“涪陵是呆不下去了。”刘洪兰没有想到,自己一个普通的农家姑娘,竟然会因为非典感觉被涪陵城所有的人都认识。虽然自己的病已经痊愈,可走到哪里她都遭到拒绝。
呆在村里会流言四起,呆在涪陵也人心惶惶。直到舅妈给刘洪兰介绍对象之后,她才决定离开涪陵。舅妈介绍的对象是涪陵城里人,条件不错,两人第一次见面很成功。不过,当刘洪兰告诉对方自己得过非典之后,对方就打起退堂鼓。刘洪兰没有强求,一个人离家去了不算太远的北碚找活。
又过了半年,非典渐渐不再是大家谈论的焦点。同时,刘洪兰在北碚并不“出名”,她这才感到前所未有的自在。于是,她很快在一家餐馆找到了工作。
结婚
除了登记年龄姓名等信息,刘洪兰并没有提自己得过非典的事。她说,她不想被人再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她选择隐藏过去。不过,只要有人一提到“非典”两个字,刘洪兰就会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自从遇到大自己四岁的费明华开始,刘洪兰觉得自己的生活慢慢好了起来。刘洪兰在第二家打工的餐馆认识了厨房帮工费明华,很快,双方都有了谈朋友的意愿。刘洪兰很犹豫,她想:“我到底该不该把自己隐藏的事告诉他?如果我说了,他会是怎样的态度,我们还能在一起吗?”很长一段时间里,刘洪兰心里不断挣扎。
直到说出实情的那一刻,刘洪兰才觉得放下了心头的包袱。她说:“我说完之后,他的表情让我觉得很惊讶。”因为费明华看上去一点也不惊讶,只是很平淡地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病都好了。”就这样,两人确定了关系,正式在一起,2008年他们结了婚,把家安在了费明华的老家———北碚区水土镇。
虽然向丈夫坦白了一切,可刘洪兰说:“到目前为止,婆家人还没人知道我以前得过非典。”她觉得,隐瞒对大家都好。
十年过去了,直到现在还会有远房亲戚来打听刘洪兰是不是真的在药厂工作。面对这些疑问,刘洪兰和家人都选择一笑置之。
刘洪兰说,自从2004年到涪陵中心医院复诊之后她就再没进过医院。刘洪兰认为自己是因为年轻,所以恢复得快。她也一度怀疑自己得的不是非典。她说:“那晚我给表弟分了一半的抄手,他吃了一点事也没有,也没有得非典。”
现在,刘洪兰辞了工作在家专心带女儿。她说:“女儿身体不好,很瘦。每次感冒就会发烧,病起来还会全身抽筋,看上去很吓人。”不过,刘洪兰觉得,这应该不是得过非典后给女儿留下的“后遗症”。
本版文/重庆晨报记者罗清艺实习生彭姣姣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