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的两种解读(转载)
(2009-02-23 17:4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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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 |
分类: 语文教学 |
第一种解读:
一、曾皙鼓瑟
〈曲礼〉云:「侍于所尊敬,无余席。」既然曾皙是在陪伴老师,那么应该尽量捱进前面,靠进老师不留余席才是。当然靠进了尊长,尊长说话应注视尊长,更不应该在旁弹琴鼓瑟。所以《礼记》又说:侍坐弗使,不执琴瑟。
孔子正在认真的与弟子言志,自然不会「使」曾皙鼓瑟。可是曾皙兀自在彼弹琴,视夫子殷勤诚恳的问话与苦口婆心的诱导若罔闻,这已经很失礼了。子路年长,答问已毕,论年齿当及曾皙,但夫子体谅他在弹琴,因此不得不先跳过他,而先询问冉求、公西华。及冉有、公西二子答毕,无论如何曾皙都当停下,回答老师问题。但 他还是无动于衷,我行我素,完全忘记什么叫「侍坐于先生,先生问焉,终则对」及「侍坐弗使,不执琴瑟」的道理。这样的一个人,怎可说是知礼!所以认为曾皙 系因知礼而被夫子赞许的说法,实有待商榷。再看,当孔子叫他时,还不立即停下,「鼓瑟希」,又弹了几下,最后又重重的弹了一声(铿尔),才站起来。回答问题之时,他又扭扭捏捏的说:「异乎二三子之撰。」要知道,孔子早已声明在先「毋无以也」,曾皙又何必多此一举呢?此外,孔子与弟子言志之时,如果曾皙真的 在认真弹琴,那倒也罢了,偏偏他又偷听偷看师弟间的对话,否则他怎知夫子「问了什么」?其他同学「答了些什么」?又怎会问「夫子何哂由也?」以及说自己的 意见是「异乎二三子之撰」,又问「惟求则非邦也与」、「惟赤则非邦也与」了。这样一个鼓瑟不专,对师无礼、目无尊长、同窗之人,又何知礼之有哉?
二、每下愈况的答案
孔子何以喟然而叹?这得先从弟子的回答说起。本来孔子为鲁司寇时,虽当时陪臣执国政,困难横阻,但他真想为国家作一番大事,对子路远大的抱负与充满自信的回答: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
满心欢喜,故而哂之。但到了冉求,他纔讲了一句「方六七十」,又退缩成「如五六十」;纔讲了句「可使足民」,又周旋个「如其礼乐,以俟君子。」不只抱负比子路差远,自我的信心亦有所不足。子路三年可使垂危的千乘之国起死回生,且可使百姓「有勇且知方也」,而冉有却只能:「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礼 乐,以俟君子。」孔子闻此,默不作声,想来弟子志向短小,老人家已有些失望,故迳问:「赤,尔何如?」而无任何之表示。没想到公西华回答说:非曰能之,愿 学焉。宗庙之事如会同,端章甫,愿为小相焉。
这个弟子的志向更小了,更没信心了。他说,不是说他能或他会,而只是愿学而已,而宗庙祭祀、朝聘会同时,他只愿做一个小小的外交部礼宾司的司长。治理国家,学习礼仪固然也很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当政者之抱负与态度。所以他离子路之志也就更远了。
按理,夫子问到这里也该结束了,因为曾皙并没有理会夫子。但夫子不死心,听着每况愈下的答案,他想看看这位鼓瑟者可有治国平天下之志,所以他问了曾点,或许寄望爱好弹琴之曾点吧。然而夫子听到的答案是这样的:
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曾点说出自己的作为之前,先声明他的回答将「异乎三子之撰」。他之所以作这样的声明,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明白自己「答非所问」﹔二是怕他自私无为的短志可能遭到耻笑夫子见其妮扭,于是以「何伤乎」来安慰他。夫子曰「何伤」者,不就是因为曾点自感答问之不妥吗?一个连曾点自己也感到心虚不妥的答案,夫子觉得他有的只是「没有作为」,只是暮春歌舞的享乐,既没针对问题 ,又无心对这世界作出一点点的贡献。这就使得前面三人每况愈下之志向,益加突显。而孔子「此时」(只是此时)之心情亦随之跌落谷底,几乎「放弃」素志,「投降」曾点,故听完曾皙的话,便「喟然长叹」的说:「吾与点也」。
三、夫子之喟然叹曰:「吾与点也」
对于夫子的喟然而叹,文康先生说得好:他(曾皙)的话讲完了,夫子的心便伤透了……彼时夫子一片怜才救世之心,正望者诸弟子各行其志,不没斯文。忽然听得这番话……于是乎就「喟然叹曰,吾与点也。」这句话正是个伤心蒿目之词,不是个志同道合之语。若然志同道合,夫子自应莞尔而笑,不应喟然而叹了,二三子之言毕,而夫子之心伤矣。适曾点旷达之言冷然入耳,遂不觉叹而与之,非果与圣心契合也。如果与圣心契合,在夫子当莞尔而笑,不当喟然而叹。
类比而观之,吾人不禁要问,当日如果最先走的是曾点,而留下来的是子路、冉有与公西华,那么夫子会讲些什么话呢?
四、曾点之问与夫子之答
诸弟对于夫子之喟叹都有感觉,都很明白。惟独曾点不能了解,无法明白。他对于自己之被夫子称许,仍旧有些沾沾自喜,但又不明夫子因何喟然,因而问老师说: 「夫三子者之言如何?」这句话的用意,本是要孔子将三人的话,都好好的评论解析一番。此处子路与诸弟之不言是默契于心,唯独曾点发问。而孔夫子向来是循循 善诱的,观其哂由,可知原本是,兴致高昂的但此时不同,面对曾点的问题,他只简单的回了一句:「亦各言其志而已矣。」语态轻描淡写,显得有些不太想评论三 子之言,也不太愿意针对曾点的提问回答。然既已称许曾点在先,也只好回说:「也不过是各言其志罢了。(又何必在意?何必计较?)」盖之前孔子已回过曾皙一 次「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此刻仍是这一句,而句末却改成了「而已矣」三字。不过,到此为止,孔子尚未有责备曾点之意。只不想对志不同道不合的曾点再多 作一些回应。互乡之人难与沟通,孔子还连童子也接见 ,相较之下,回过神来面对现实的夫子,对曾点之不满就可想而知了。曾点虽然碰了个软钉子,但他奇怪老师既对子路之言开怀而哂,满心欢喜,但最后却认同己见 又喟然长叹的疑点,仍未能解,故他再问:「夫子何哂由也?」夫子对曾点不能了解自己的真正意思,而死抱着「吾与点也」一语,颇感无奈,所以脱口而出:「为国以礼,其言不让,是故哂之。」本来夫子绝无一丝轻笑子路之意,只不过曾皙既有此问,又不能对子路一切肯定,否则对「吾与点也」就无法解释,故只好如此回答,并借机教育曾点,为国做人要知礼、让。因为曾点在孔门有点狂妄,像大家在谈论抱负志向,他偏要在那弹琴,该他发言又不发言,大家都走了,他却要问。「以至夫子烦恼不过,逐层驳斥,一直驳到底。」
另一种解读:
这是一段很好的文学作品,或者说是一幕生动的话剧。
剧中人物个个形象鲜明,性格突出。子路的“率尔”,轻率急 躁,冉求的谦虚,公西华的委婉曲致,尤其是曾点的高雅宁静,都 给人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至于孔子,既像是老师,又像是导 演。春风化雨,循循善诱,更是体现得出神入化,异常生动。
从他们发言的内容来看,也是各有特色,很好地体现了人物 性格.子路开口就是治理“千乘之国”,拥有一千辆兵车的国家, 在当时算是大型的诸侯国了。而且,这个国家,照子路的设想,当 时正在危难之中。所以,他是希望受命于危难之际,通过自己三 年的努力而达到大治。一副力挽狂澜的架势,不仅有他一贯豪侠 的英雄气概.而且还有大政治家的气魄。冉有则是一个谦谦君子, 自认只能治理方圆六七十里或五六十里的小小国家,而且还只能 三年达到使老百姓物质生活小康,至于礼乐方面的精神文明建设, 自己则无能为力。如果说冉有是谦谦君子,那公西华就更是委婉 曲致很可以了,他压根儿就不提治理国家的事,甚致说自己根本 就不能做什么事业,而只是可以学习学习,添入宗庙或外交场合 做一个小小的司仪罢了。其实,这个司仪并不小.是相当于今天 秘书长或总务官之类的角色。所以孔于最后说“赤也为之小,孰 能为之大?”认为他实际上还是在说治理国家。实际情况也的确如 此.子路的豪侠气魄也罢,冉有的谦逊也罢,公西华的委婉也罢, 都是说的治理国家的志向,只有曾皙来了一通完全不同的说法,一 句话也没有谈到国家大事,而只是描绘了一派优哉游哉的春游境 界,一幅老少同乐的“清明上河图”。
妙就妙在孔子的态度,他不仅没有赞许豪气干云的子路.反而会心地笑了他一笑,略略带有讥讽的味道。对谦逊的冉求和委 婉的公西华也不置可否,却偏偏对那个不说国家大事而说春游的 曾皙由衷赞叹,脱口而出:“吾与点也!”
为什么会这样呢?孔子难道真是这样贪玩好耍吗?那怎么还 会成为圣人?
问题当然不是如此简单。
我们在《公冶长》篇里已见到过子路、颜渊和孔子一起谈论 志向。孔子的志向是“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安抚老年人,信任朋友,关怀年轻人,让老有所乐,中有所为,幼有所 养,老中青三代都有着落,社会安定,天下大平,人人过着美好 的生活。一言以蔽之,也就是实现天下大同的理想和境界。而曾皙所描绘的那一幅优哉游哉、老少同乐的“清明上河图”,不正是 这样一种境界的生动形象写照吗?
所以,表面上看来,曾皙并没有谈论什么治国平天下的大事。 而只是谈谈风月,说说游玩。但实际上,他所描绘的,是远较子 落等人的志向高远的境界。如果说,于路等人的胸怀至多还在小 康国家,那么,曾皙所瞻望的,则已经是大同的世界了。这就叫 举重若轻,四两拨千斤。
难怪得孔子要脱口而出,由衷地发出赞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