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碑-大连旧事(自传第一部25)
(2019-09-05 20:4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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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连台山狗碑棺材老麻沟 |
从台山前街的马路(现五一路)向西走约二公里,是一条三岔路口,右边是一条布满小石头的土路,土路右边有一座很矮的小山,小山四周都是果园,人称龙岗。龙岗下有一条小河,水不深,一直流向台山水库。夏天时这条小河是孩子们野浴纳凉的好地方,因为河水太浅,我曾经在这里被河床的石尖割破过前胸的皮肤,至今留有伤疤。龙岗山上当年有一座军营,军营里有几门高射炮,这里应该是大连的防空部队。龙岗下的土路从两片果园中间穿过,一直通向老麻沟这个散聚的墓地。我小时候,这里几乎天天都有向老麻沟送葬的棺材。
棺材,成殓死人时使用,又称灵柩。棺材最常见的以木制造,以铜、石等制造的棺材极少。从古千至今,人类大都相信自己死后可以归天,因此就产生了埋土入葬留有坟墓的丧葬文化。在强制实施火化的地方,不管城市居民还是农村人口,殡仪馆在接运死者时,也都用使用公用棺材成殓死者。许多人被火化后其亲属也可能将骨灰装在棺材里,寻地埋入后起一坟墓或葬入公墓。可见用棺材保存尸首的完整,寓意深远。
马路左侧是净水厂与桃山之间的一条黄泥路,这条路通往一个叫南天门的地方,再远一点可以翻过一处山峦,直达星海公园浴场。这条路每次下雨之后都特别难走,因为桃山的土质都是黄土,临近五一路一侧有一个巨大采土场,远近的人们都到这里采黄土。那时家家都烧煤,烧煤必须要用黄土做粘合剂。这条黄泥路是我们去星海公园游泳或赶海时经常走的路。
中间的五一路一直通向由家村、淩水桥一带,淩水桥一带现在是大连市有名的高新技术园区。大连的台山净水厂坐落在这个三岔路口中间马路的左边。净水场是一座与桃山相对的独立小山包,海拔也不过就百米左右。净水厂东西约一公里左右,南北的长短与东西的距离差不多。在三岔路口处有一个铁制的栅栏式大门,门内右侧有一座红砖灰瓦的洋房式值班房屋。一条宽阔的大路从大门进入,沿着盘山路可以一直通向水塔。院内左侧路下面有一处居民区,都是洋房式建筑,我有两个小学同学就住在这里。那时候我们管净水场叫水池子,在这个院里居住的人在我们同学眼中都是有地位、有身份的人。沿着五一路向西行是一圈转着净水厂的石砌围墙,在净水厂最高峰的山下面有两道相向对立的城墙,大约有数米高。两道城墙中间是一条宽阔的道路,通向一个幽暗之处,在两道城墙之间有一道铁制栅栏式大门常年锁着,令人感到极其神秘。在净水场西大门对面山脚的缓坡处,有一座狗纪念碑,当地人们把这个地方称为狗碑。
狗碑位于龙岗和水池子相对的马路边。站在这里可以看到龙岗军营里的高射炮,战士们训练时会把炮衣打开,驾炮旋转,炮筒高高地指向天空,金黄色的炮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我下乡之前曾经与这个军营的最高军官接触过,他是一个连长,当年龙岗部队应该是大连防空网的一个基层连队。
狗碑后面是一座高山,从山路斜插过去,可以直接到老麻沟里有墓群的地方。老麻沟口相对的两面山坡全都是果树,果园的苹果大约有几十种,还有一种是李子树和桃树嫁接培育的果品,因为这种水果既像桃子又像李子,果身无毛,很好吃,被称为李桃。
从我懂事之时起,狗碑就坐落在这个马路边,我每次去山上拾柴草路过狗碑的时候,都要围着它转两圈,并仔细阅读狗碑后面的铭文。狗是由一块白玉石雕刻而成,碑座是由青砖砌就。这条洁白的玉狗耷拉着一对大耳朵完全是本地狗的模样。玉狗静静卧在青砖碑座上,遥望着马路对过水池子的西大门。玉狗两耳垂在头的两边,一双和谒的眼睛似乎深思着什么。
净水厂后墙外是一片极大的槐树林,树林里掩映着十几座青砖砌就的塔式墓群。这些坟墓不是用土和石头堆砌的,全部都是用青砖砌成的塔的造型。这些塔状坟墓造型特殊,塔体呈多边形(应该是六边),尖顶,塔的上部留有相对的几个十字形透风孔,从透风孔中可以看到坟墓内有陶制的缸型物,应该是双缸对扣成棺椁入葬。据考证,塔葬主要是佛教活佛和僧侣处理遗体的一种方法,这些坟墓可能与佛教或某种教类组织有关。适用塔葬的死者不用棺材而用两缸相对,将死者以坐姿下葬,这不是汉族的下葬习俗。 “缸葬”又叫“瓮棺葬”。一般是将瓮棺以竖放或横埋入土,是一种流行于黄河流域仰韶文化的墓葬形式,东北并不多见,当年大连台山这个地方为什么会出现塔式的“缸葬”,因为没有史料留下来,它只能停留在我的记忆之中。
水池子山上的槐树与城墙后的槐树连成一片槐树的海洋,山风吹来,树林里会发出海涛般的声音,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玉狗常年趴在这里,守卫着这条马路和对面的水池子及槐树林,仿佛等待着主人的呼唤。
狗碑的位置很特殊,距离马路仅几米远。这个地方是马路的最高点,无论人们从哪个方向过来都能第一眼看到它。狗是用白玉石雕刻的,无论远近看到它都非常醒目。狗碑的身后是畜牧场的养鸡场,山的正面没有多少树木,山坡被鸡舍几乎占满了。此山的后面就老麻沟墓地,狗碑对面树林里有一处塔式墓群,这个地方过去曾经有过庙宇,白玉石狗似乎又有守墓护林之含意。
在上小学之前,爸爸每星期天都会带我去畜牧场后山上割草卖钱,狗碑后面就是畜牧场的后山,在狗碑旁边。爸爸和我在这里开垦了两块地,记得第一年开垦的时候,爸爸让我到其他人家的地瓜地里,从刚刚爬蔓的地摊藤上剪蔓回来栽种,这种做法省了买地瓜秧苗的钱,还可以栽种地瓜,几天后这些剪下的地摊蔓就会生根展蔓并结出地瓜果实。由于每周都要到狗碑这里劳动,我从小对狗碑有一种亲切的感情。
小时候,我们兄弟患病或受到惊吓之后,奶奶会带我们去向狗碑许愿、祈祷,有时还去那儿给受到惊吓失魂落魄的孙子们叫魂。奶奶曾经给我讲过狗碑显灵的故事,具体内容我记不得了,但它的神秘感觉却仍保存在我的记忆之中。我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妈妈生了一个女儿,小妹妹在6、7个月的时候患了惊厥病,奶奶带着我多次到狗碑许愿,并给小妹叫魂。遗撼的是,小妹在8个月的时候终于不治而亡。奶奶把小妹埋在狗碑后山的小树林里,又用棍子把狗碑狠狠敲打了一顿。小妹死后,妈妈没有再生育。
自打我上学认字以后,每次上山拾柴草路过狗碑的时候,我都要仔细地阅读碑后的铭文。随着我认得的字越来越多,我终于知道了这座狗碑所记载的一个悲壮的故事。
许多年以前,一个周姓大户人家养了一条白狗,这条狗待人和气,看家护院从未出差错。每到晚上,主人都要把它拴在楼前的门口。有一天晚间,楼房突然着火了,这个大户人家所有的人都已经睡着了,谁也没有发现。夜深人静,白狗急得不得了,它拼尽全力挣脱了锁链,从楼上到楼下拼命地喊叫,用两只带血的爪扑打着每个房门,把大部分人都叫醒了,人们纷纷逃出了火海。当已经逃生的人们发现楼里还有人没有出来的时候,白狗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又一次冲进了火海,楼房就在此时被烧塌了,白狗再也没有出来。忠诚的白狗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主人,它用自己微不足道的性命救下了主人家的几十条生命。人们从火灾后的废墟里找到了白狗的骨骸,主人带着无比的悲痛的心情将它的骨骸埋葬在这个山脚下的马路旁,用上好的白玉为忠诚的白狗雕了一座石像,为它造了一座碑并铭文纪念。
也许是白狗救人的事情感动了许多人,即使没有人看管,这座碑经历了晚清时期、沙俄和日本统治时期、苏军占领大连时期,一直到解放后的六十年代中期都保存得完好无损。谁知文化大革命兴起的红卫兵运动要破“四旧”,一夜之间狗碑就不见了,只剩下一些残砖和碎石。听说狗碑被砸碎了,许多人都直摇头,但人们谁也不敢说反对意见。我看得出来大人们对砸狗碑是不高兴的,有时候还能看到不知是谁放在砸碎的狗碑处的祭祀之物。在这以后我再路过狗碑的时候,似乎感觉到狗碑的失去使这个地方显得特别不协调。我在晚上常常梦到狗碑,有一天白玉石狗还从青砖碑座上走下来跟着我到山上玩呢。
1968年10月,在下乡的前一天,我特意到狗碑那里待了一会儿。我这一走就是几十年,虽然在这期间我也有回大连的时候,却没有时间到狗碑那里去。那年“五一”放长假,因为母亲有病我回家小住了几天。有一天,我带着母亲及家人去海边春游,路过了狗碑。除了水池子的那座山没有变化以外。狗碑附近的一切都变了,原来不太陡的山坡被铲平了,小山沟也被填平了,苹果园早已不见了,通住由家村的是一条平坦而宽阔的柏油马路,两旁是一座又一座的居民小区,街道旁边还有高级酒店和繁华的商店,当年的城市郊区已经变成了繁华的都市。
我虽然想凭悼那座记忆中的狗碑,但已经找不到狗碑原来的坐落地了。后来我又多次去大连,并到净水厂后面狗碑原来的地方查看,幸亏净水厂的城墙还在,我才可以确认狗碑的坐落地点,但此处已经是物去人非,被人用档圈了起来,即将进行建设工程。狗碑这个地方,只有山还在,路还在,净水厂的小山还在,其他一切都改变了模样。我想;当年红卫兵虽然不应该砸掉狗碑,但现代化城市建设的发展也必然会把它守望的地方占用。大连毕竟是一个没有什么文物古迹的地方,如果当年红卫兵没有把狗碑砸掉,也许今天还有可能把它做为一个文物保留在适当的地方。
前些年我再次查找资料,终于了解到狗碑的真正故事。民国初期民族企业家周文富、周文贵兄弟俩创办了一个顺兴铁工厂,专门制造油坊用的机器设备和矿山用的各种机械,兼修轮船、汽车。周文贵身怀实业救国之志,走着一条极为艰辛的发展民族工业道路,是一个具有爱国情操的民族实业家。周文贵的母亲笃信佛教,每天都要拈香拜佛,祈求神佛保佑。周老太太养了一条白狗,这条狗与周老太太形影不离,与家人分外亲切。1915年冬天一个夜里,周家发生了火灾。白狗挣脱绳索,蹿至楼内,把熟睡的人们惊醒了。白狗又撞开门把主人周文贵从屋里拖了出来,然后,白狗又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再冲进火海的时候,楼房被烧塌了,忠诚的白狗用自己微不足道的性命救下了主人家的几十条生命。火灾之后,周文贵和周老太太为了表示对白狗的怀念,特意把它葬在山寺庙的路旁,并塑碑纪念。白狗救人的故事十分感人,引得许多人在狗碑这里驻足阅读。这条马路当时是去旅顺南线的必经之路,每天都有许多行人从这里经过,瞻仰这只神狗。附近的人们也经常到狗碑前祭祀,以求神狗显灵保家人平安。
狗碑永远也不可能恢复了,它在我的记忆中可能会越来越模糊,但狗碑毕竟曾经在这里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