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一次梦见了他。

    他仿佛身带光环、在一群同学当中，我一眼就望见了他。我立刻朝他奔去，紧紧地抱住了他。喜极而泣。他是那么的瘦弱，苍白而干净的脸，还有那变成金灰色头发和睫毛。他真像一个漂亮的外国男生。可是我知道，他一定是病得很厉害。

    他如今比我还要瘦小，居然被我拥在了怀里。他动也不动地任我抱着，久久之后在我耳边说：“对不起，我不该骗你。可是我真的有苦衷。”

    我马上回答：“没关系！你什么也不用说！你在这里就好！”我好开心，真的真的好开心。

    他是我的小学同学，也是我的邻居。我们的父母已经不知道认识了多少年，从我有记忆的时候，我就已经在那一片楼里了。那一片的老街坊，大都在那里住了几十年，家家的事，几乎谁也能道出个底来。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我，他们全家一氧化碳中毒，去世了。那一年，他刚考上大学。武汉的夏天很热，他们开了空调，紧闭了门窗。

    我很长一段时间不相信这件事情。我不能相信一个我前几天还在楼下碰见的人、一个这么年轻的生命，会这么轻易就消陨，我不能相信上天会这样突兀地唤回他的孩子。从此以后，他就常常出现在我的梦里，仿佛没有离去。

    其实我知道，我这么久以来梦见他，确是因为这消息给我的打击太大，我直至现在都还无法完全直面事实。

    这是我们第一次在梦里有交谈，我在梦里都宁可相信他一定是病得很厉害，所以没有告诉我们他还在。醒来之后百感交集，那样激动的开心，我现在还能清楚地感受到。

    我知道什么是事实，可是有些事实，我真的很抗拒。

    人就是这样，对第一次遭遇的事情总是体会深刻。这是我第一次切实地感受到，一个生命的消失是那样容易的一件事情——甚至只是一个口信。

    太突然。

    我也清楚地知道，我无非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我有心结。我总以为生命都应该按部就班地照“生、老、病、死”的轨迹去发展，而从来没想过，原来，也会从开头跳到结尾。不过是事件太违悖当初的想法，所以难以接受。

    去年的雪灾期间，我另一位同学车祸辞世，也是美丽得能够摇曳生姿的年岁。而我，却分明平淡了许多。

    很多时候，我们的伤痛，只是来自我们无法接受的现实。并不是因为我们和造成伤痛的某个人，究竟有多深厚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