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音韵 回响千年

    文/袁林（老本杰明）

去年冬天，经朋友再三推荐，看了一部粤剧电影《白蛇传·情》。为什么说“再三推荐”，因为作为一个北方人，我从来没看过粤剧，而《白蛇传》又是一个烂熟的传统故事，有必要非看不可吗？但朋友说一定要看看，看过绝不后悔。将信将疑，毕竟还是看了，果然“不后悔”且心生感慨，一部传统剧目，还是属于小众的粤剧，可以拍出令人惊叹的效果，除去精彩的电脑制作，演员深厚的功底，最令人三思且感慨的，只能是传统文化强大的生命力了。

我们现在说的《白蛇传》，其源头可以追溯到唐代，唐人志怪小说《李黄》讲了一个蛇精的故事，当然《李黄》只是后人认可的《白蛇传》源头之一，还有其他种种说法，在此不赘述。到明代冯梦龙编撰流传于民间的话本，蛇精的故事遂定型于《警世通言》，其标题为《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从这个标题，可以窥得蛇精故事已经演变成为人间的爱情传说，自然也体现了冯梦龙的人文思想。因为他老人家说过：“世俗但知理为情之范，孰知情为理之维乎？”

两千年前的蛇精故事进入民间，开启了它轰轰烈烈的传播过程。宋元以降，陆续出现了有关白蛇故事的说书、弹词、戏曲，民国之后，更涌现出歌剧、歌仔戏、连环画。至今网络时代，古老的爱情故事还在不断地翻出新花样，仅仅这两三年，人们就可以看到《天乩之白蛇传》《白蛇·缘起》《新白娘子传奇》和《白蛇传·情》，颇有眼花缭乱之感。

 当然不仅仅是《白蛇传》。

 当年冯老师殚精竭虑编撰“三言”，大概没有想到对后世有如此深远的影响力。

在此仅以《警世通言》为例：《俞伯牙摔琴谢知音》《庄子休鼓盆成大道》《王安石三难苏学士》《李滴仙醉草嚇蛮书》《玉堂春落难逢夫》《唐解元一笑姻缘》《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看这些标题，人们会油然想起后面的人物和故事，以及你曾经看过的与它相关的戏曲和电影。
    《警世通言》里还有很精彩的一个篇章，那就是《崔待诏生死冤家》，这个标题会有人感到似曾相识，但是如果我说《碾玉观音》，大家一定会恍然大悟。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碾玉观音》是大学文科生的必读篇目。而这篇文章便是从《崔待诏生死冤家》中节选出来，掐头去尾，自成一体。

《崔待诏生死冤家》的开篇极为精彩，说它是经典中的经典也毫不为过。文章起始，一口气引用了十一首诗词，有名家，也有无名氏，篇篇精彩。信口读来，仿佛看到一位髯口长衫的说书人，将手中醒木“啪”地一声敲响，满座俱寂。接下来就是一首接着一首的诗词朗诵了。

最先出场是一首无名氏的《鹧鸪天·孟春景致》，大家看好不好：

山色晴岚景物佳，暖烘回雁起平沙；东郊渐觉花供眼，南陌依稀草吐芽。堤上柳，未藏鸦，寻访趁步到山家；陇头几树红梅落，红杏枝头未着花。

通俗易懂，很适合书场的氛围，仿佛一部风光片跃然眼前

说书人口吐莲花，带你看了风光片，再带你去看美女，他说到苏小小。苏美女是当年的大名人，列举她身边的粉丝群，保证你的舌头伸出来缩不回去：白居易、刘禹锡、李贺、权德舆 、张祜 、李商隐 、罗隐 、温庭筠……

美女苏小小的诗词，按当今标准，能把一众作协主席甩十条大街：

妾本钱塘江上住，花开花落，不管流年度。燕子衔将春色去，纱窗几阵黄梅雨。斜插犀梳云半吐，檀板轻敲，唱彻黄金缕。歌罢彩云无觅处，梦回明月生南浦。

看到这里读者会问，你说的是《碾玉观音》，这些诗词跟它有什么关系？问得很好，大家要知道，所谓话本，就是说书人手里的剧本，说书人将剧本背得滚瓜烂熟，登台演出，一定要用话语将听众的注意力完全吸引过来 ，书场里几十上百号人，开场前一定是闹闹嚷嚷，说书人把醒木一拍，先来几首诗词铺垫，这就吸引了听众的注意力，然后循序渐进进入主题。所以说书不可以开门见山，你一开始就切入正题，那些坐在后面的、跟朋友唠嗑家伙们的就一头雾水了，如果坐了半晌不明白故事的前因后果，闹着退票就麻烦大了。

每一篇评话作品，开头都有诗词铺垫，这一方面是为了吸引听众的注意力，另一方面也含有教化的作用，特别是那些讲案例的故事，因财而杀人，为色而丧生，在讲这些故事的时候，时不时地加几首诗词劝人向善，更是必不可少。

再说说《玉堂春落难逢夫》。这一篇在后世流传的深度广度不亚于《白娘子永镇雷峰塔》。

京剧《玉堂春》诞生于清末，京剧大师梅兰芳，17岁时因演出《玉堂春》而一举成名。 此后，各地方剧种如同州梆子、蒲州梆子、秦腔、晋剧、汉剧、湘剧、徽剧、桂剧、祁剧、滇剧、粤剧、潮剧、豫剧纷纷移植自己的《玉堂春》。1964年，香港拍摄过黄梅调电影《玉堂春》，1993年，内地还推出了黄梅戏《玉堂春》电视剧。

京剧《玉堂春》里《苏三起解》那段唱腔；“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自从111年前由梅兰芳唱响，很快流传于全国各地，凡京剧爱好者，人人都会哼唱。近年来有女子合唱三人组合，将这段唱腔重新编排演出，用民族唱法，配西洋乐器，小提琴拉出的前奏，音域宽广，如泣如诉，可谓惊艳。

我听过这首歌，当即将它下载到手机，开车的时候拥堵了烦闷了，便打开音响听一听。感觉很奇幻，一千多年前的一段才子佳人故事，经过无数后人的演绎，改编，进入了现代生活，在汽车里，在车流滚滚中，在高楼林立的都市，它就这么倾诉着，回旋着……有时我会想，如此美妙的艺术，再过一千年它也会依然如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