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言水浒》第九章 闹江州 之07
(2013-09-20 22:5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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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戴宗没能带着宋江去见谁。
他刚出门就接到短信,打开一看,连连叫苦:“哎呀,聊天就把时间忘了,我得赶紧回去收件,下午还有三十多家要送呢。”
戴宗把宋江用车拉到一家酒楼门前,让他在客房前台稍事休息,自己一会儿就回来。
“别见外,这也是我的关系客户,你就当自己家就行了,五文钱以下的茶随便点,都记在我账上,千万别客气,!”
戴宗说的客房,就在酒楼的后边。
那年头的客栈都是前边管饭,后边管床,跟今天很多娱乐场所一样。
那天下午客人不多,前台的伙计也很闲,让宋江到柜台里边来坐着,聊了一会儿天,就到后边茶坊泡茶去了。
宋江一个人在那里坐了好久,忍不住用手撑着脑袋,开始打瞌睡。
半睡半醒之间,他听到有人进来,就醒了。
眼前站着一个比竹竿还瘦的男人,肤色黑黄,穿着一件浑身是兜的怪衣服,像极了丐帮里的高级领导,但是又觉得那里不太对。
那人低着头上前来,低声说:“老地方。”
看到宋江没有反应,恍然大悟:“哦,新来的啊?”
宋江却没有回答。
他瞪圆了眼睛,嘴张得能塞下两个窝头:“你……你不是侯健吗?”
有关侯健的情况,今天知道的人已经不多了。
大部分人都以为他是水浒中无足轻重的一个小人物。
其实,侯健比日后梁山上的任何一个头领都要有名。
我们知道北宋人好杂剧,那东西影响力就象今天的电影。
那时的戏班子已经出现了分工,也就是末泥、副净、副末、旦、贴。
其中,末泥就是杂剧班子的灵魂,相当于后世的导演加制片人。[1]
侯健就是北宋末年闻名全国的第一末泥,人送诨号“侯一末”。
侯健有名到什么程度?
有一年雄州霸州的市舶会开幕,梁中书亲自把他请去,导演开幕戏。
不过近几年他销声匿迹,杂剧界都说他隐退了。
但是宋江这样的老戏迷还没有忘记他,因此恨不得上前要个签名。
“哎呀,侯导,您不记得我了?我接待过您啊,政和元年,在郓……”宋江忽然发现自己说漏嘴了,差点暴露身份,赶紧住嘴。
侯健没发现他表情不自然,含混地答道,“哦,记得记得,你就是那个那个……”
“呵呵,对,我就是,呵呵,呵呵……”
两人哼哼哈哈了两句,侯健显然没有交流的欲望,他要来钥匙,说了一句“这个新人悟性不错,我来给她说说戏”,就搂着个女戏子上楼去了。
宋江这才遗憾地想起有个问题自己忘了问:您的另一个外号“通臂猿”是什么意思呢?
侯健怎会在江州呢?
宋江激动之余,大惑不解。
后来问了问戴宗,终于弄明白了个大概。
有人说,由于前些年在大名府跟梁中书走得过近,侯导被皇城司找去录了几次口供。
然后他越想越怕,干脆来了个自我流放,缩在江州度日。
还有人说,娱乐圈太乱,侯导年纪五十不到,已经离了二十多次婚,私生子有七个之多。
这些子女的妈狮子大开口,侯导已经支付不起赡养费,于是能赖就赖,躲到江州;
更有人爆料说,侯导的这些老婆,有几个当过他的助理(婢女)——纳婢女为妻,在宋代是违法行为。
因此侯导不得不寓居于此,否则一出江州就要吃官司。
侯健上楼后,宋江又顺利睡着了。
忽然眼前一暗,接着又是一亮。
睁眼一看,却又什么都没有。
宋江正琢磨刚才是不是自己的幻觉时,楼上忽然响起了“嘣”的踹门声,以及女人的尖叫。
然后只听咚咚咚的楼梯响,一个形容猥琐的胖子从楼上直冲下来,手里拿着一件红色的衣服。
过了没两秒,浑身上下只围着一条浴巾的侯导追了过来,嘴里直喊:“我操,抓住他!”
可是晚了。
那个胖子已经没影了,只留下一路淫笑。
“这是……”
宋江问了半句,就被侯健的怒吼打断了。
“我操你怎么看的门?!怎么还让探官(记者)混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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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没过多久就搞清楚了。
酒店老板赶来,一听就骂起来:“妈的又是欧鹏那个王八蛋!快,把戴宗叫来!”
宋江一开始颇感内疚:自己没看好门,连累戴宗受过。
没想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老板对戴宗非常客气,鞠躬哈腰,还塞了几个红包。
戴宗拍着胸脯说:“放心吧,一定解决。走走,能拉多少人是多少人,找他去!”
关于欧鹏这个人的情况,宋江是在路上听戴宗讲的。
这人是个探官,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小报记者。
宋代的报纸分邸报和小报。
前者是官办媒体,后者是民办媒体。
前者立志于让大家相信一切正常,后者则极力让大家相信身边充斥着怪事。
欧鹏供职于江州最大的小报社——八卦日报。
此人业务能力强,号称只要是新闻,哪怕是十万八千里之外,他也能追踪到,因此人称“摩云金翅”。
“这厮不知从那听说侯一末的行踪,就来挖新闻了。好大的贼胆!”
戴宗在车上笑骂道。
欧鹏供职的报房位于江州一个杂乱肮脏的地段。
四周全是垃圾堆,破门头房,还有半掩房门的私娼寮。
要不是一个旗杆上高挂着一面八卦旗,还真不好找。
旗杆下有个凉棚,挂着个纸牌,上书“侯客厅”。
里面坐着几个愁眉苦脸的人,望着天发呆。
“哟,老陶,你又来了?” 戴宗冲着领头的一个问道。
“唉,没办法,马勒隔壁的又被揪住小尾巴了。”
这个人叫陶宗旺,水浒传上说他是根正苗红的贫苦农民,这话只对了一半。
他的确出身于家徒四壁的农民家庭,自学了一手木匠手艺。
后来他的木刻作品偶然受到蔡京的赞赏,于是开始飞黄腾达。
先是他的作坊成了贡品专营厂,后来又承包花石纲项目。
最后他甚至被破格提拔进了工部,成了侍郎。
不过这人不太检点,在工部任职时间不长,小尾巴不可胜数。
后来他落马的时候,被查出有财产六千余万,房产三百多套,情妇更是不可胜数,被全国人民痛骂成王八。
因此得了个外号,叫“九尾龟”。
陶宗旺落马后,没有束手就擒,而是连夜出奔西夏。
大宋朝廷跟西夏交涉良久才把他引渡回来。
神奇的是,国人皆曰可杀,他却捡了一条命,被刺配江州,后来又被悄悄特赦了。
“咋不进去呢?”李衮看来也跟陶宗旺很熟。
“孟总说忙,让我等着。”陶宗旺脸上有点挂不住。
“哎呀你说老孟也真是的,他这个破报纸就等于是你养大的,怎么也不知道给你备个雅座呢……”李俊坏笑着用官话揶揄陶宗旺。
在江州,开报房的没有不认识陶宗旺的。
不得不承认,这人还是有些本事的。
特赦后他在江州二次创业,过得很不错,但是爱玩女人这个毛病始终没改,因此就成了江州报业的财神爷。
谁缺钱,跟踪他两天,花边新闻肯定没跑,然后等着他来送钱就行了。
他这样的人除了钱别的没有,又最怕自己近况曝光,只能给报纸送钱,买个安全。
可惜的是这样手段遇到戴宗可就不行了。
樊瑞一脚踹开房门,大步走进去。
两扇门板无辜地前后摆动,发出吱吱呀呀的呻吟。
屋里的两个人被吓得目瞪口呆。
一个是拿着女戏子内衣来表功的欧鹏,一个是他的老板,八卦日报的总检正孟康。
顺便说一句,这个孟康有个外号叫“玉幡杆”,意思是不管你什么丑事,他都恨不得给你挑在三丈幡竿上晾一下。
大家进去的时候,他正竖着大拇指,好像在说一句“干得好”。
“老逼崽子找削啊!”李衮走了上去,照着孟康就是两个耳光。
后者立刻连连拱手:“哎呀你看看,戴老板,这是怎么话说的……咱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欧鹏想跑,被项充的几个手下拦住,就地群殴了一顿。
陶宗旺混在里边,踹得非常卖力。
揍得差不多了,一脸严肃的侯健问道:“稿子呢?刻板了吗?”
孟康点了点头。
“拿来!”
陶宗旺自告奋勇,轻车熟路地带路去印刷房。
不一会儿,几块刻好的雕版就被送到戴宗手中。
“您老留个纪念吧。”戴宗交给侯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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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砸完了八卦日报社,但是还不肯走,都说体力消耗太大,饿了。
识相的人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陶宗旺立刻表示,今天反正是带着钱来的,一样是花,干脆请大家吃一顿。
但是孟康欧鹏一听,死抱着戴宗的大腿不让走,非得自己出钱给大伙赔罪。
最后戴宗公允地表示,你们都出吧,咱们去个高级点的地方。
那天他们喝酒的地方,是江州最高档的酒楼,浔阳楼。
那里的装潢连宋江都觉得太奢华,但是戴宗以及一干地痞流氓却像是经常来,进了门轻车熟路直接上了三楼贵宾包厢,开始点菜。
菜上齐了,冤大头欧鹏孟康就开始殷勤招待,敬酒赔罪。
宋江直觉上觉得这些人好像经常这么打交道。
因为戴宗的人跟孟康欧鹏一点都不记仇,酒来就喝,有说有笑,好像很熟。
但是敬酒敬到陶宗旺和侯健头上的时候,气氛就不那么融洽了。
两人根本不搭理孟康,只顾自己在那聊女人聊得投机。
说实在的两人也未必是怀恨在心。
陶宗旺发达的时候,情妇都是一睡一个剧组,跟侯健八成真的有过业务往来,叙旧也属正常。
但是孟康脸上当时就挂不住了,非常尴尬。
好在宋江给他面子,主动拿着酒杯上来跟他搭话:“久闻玉幡杆大名,咱们亲近一下!”
与水浒传记载不同,孟康其实年纪很大,已经五十出头了。
跟宋江碰杯的时候,他却坚持行晚辈之礼,还先干为敬,喝得很急。
没喝几杯,他就醉了,在一头花白头发的衬托下显得脸尤其红。
于是他口无遮拦地拉着宋江,讲起了自己的历史。
早先,大宋只存在一种报纸,那就是朝报。
这个东西由各地进奏院和枢密院共同编发,内容无非是皇帝谕旨,朝廷法令,主旨更简单,就是告诉大家,我们皇上圣明,官吏廉洁,百姓幸福……这片土地受上天眷顾,实在忍不住了给场灾难都是百年不遇的,最后唯一的后果还是让大家更团结。
每篇东西都是一个调调,简直像是机器印花一样一致。
其实这么说也不算错。
宋代实行定本制度[2] ,所有新闻必须按照枢密院给的样本来写,写新闻跟做填空题差不多。
后来王安石变法时,注意到这种情况对开展工作很不利。
原理很简单:既然一切都像朝报上说的那么完美,我们还变法干毛啊?吃饱了撑的啊?
于是他开始改革大宋的新闻审查制度。
有几个地方的进奏院被允许独立发行报纸,除了皇帝依然圣明,报上开始承认,我们的有些官员不是那么廉洁,有些百姓活得不是那么幸福。
有些灾难说是百年不遇的天灾,不如说是年年都遇的人祸。
那是孟康的黄金年代。
当时他是堂堂八品进奏官,主管的报纸赫赫有名。
“《经世报》一出,东京纸贵!
那时候,小事我根本就不写!侯……这点事,上了我们报纸简直是砸我们招牌!”
孟康说起来,满脸放光,似乎年轻了几十岁。
他的话也得到了欧鹏的证实:没错,那年头我们当探官的,出去一报名,都觉得脸上有光。
“那贵报是怎么……怎么转换风格的呢?”
“……唉,别提了……”
孟康说起这个,消沉得想死。
不得不靠欧鹏给他补充完整。
要知道,王安石的本职工作是变法,不是变天,所以新闻审查制度没有被废除,只是由定本改为抽检。
二者的区别是前者伸手捂着你的嘴不让你说话;后者是伸着手等你说错话抽你。
《经世报》挨抽是在崇宁年。
大概是几年时间说话没人管吧,习惯了,居然对赵佶的东京大捷有所微词。
结果这报纸当即被停刊,总检正被判刑,全体编辑人员撤职。[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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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宁之后,定本制度又恢复了,大宋的报业人士纷纷松了一口气——整天做填空题虽说无聊,可也总好过天天提心吊胆不知什么时候就挨抽。
但是不管怎么搞,官办报纸是衰落了,越来越没人信。
之前被他们蔑称为小报的私营报纸开始大行其道。
“近年有所谓小报者,或是朝报未报之事,或是官员陈乞未曾施行之事,先传于外……或得之于省院之漏泄,或得之于街市之剽闻,又或意见之撰造,日出一纸……一以传十,十以传百,以至遍达于州郡。人性喜新而好奇,皆以小报为先………”
从《宋会要刑法志》里的这段记录里,我们可以看到孟康第二段职业生涯的辉煌。
孟康他们这群同僚失业后,南下江州,投奔了老同学开办的小报。
这份江州报纸手眼通天,消息奇快。
还经常报道哪个底层官员的戴了什么玉佩,坐了什么马车,没几年就名声鹊起,口碑不亚于东京的邸报。
地方官员一看江州来的探官,纷纷回家换身乞丐装出门。
“哦,原来您就是鼎鼎大名的江州报业的老人……我也是忠实读者啊……”
宋江一边恭维,一边肚里暗笑:你骗傻子呢?那大名鼎鼎的报纸怎么可能是你们这种土作坊里出来的……不过,好怀念在单位喝茶看江州日报的日子啊……
“哪里哪里……都是过去的事了,早就没了。”
孟康第二次出事,倒不能赖朝廷。
他们老是报道领导下面的问题,没想到这回自己下面出了问题。
崇宁之后,大宋土地上出现了一些神奇的物种,明明自己过得猪狗不如,但是看到邸报上别的大宋人都过得比外国人还好,他就会畅快的喊一声:咱这孙子,当得值了!
可想而知,这种人面对铺天盖地而来的报纸上的负面新闻,会多么有崩溃感。
因此他们必须做一下逻辑分析,看看到底是谁的责任。
他们的逻辑是这样的。
以前有朝报,没小报,皇帝圣明,官吏廉洁,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人人忠君爱国。
现在有朝报,有小报,皇帝昏庸,官吏贪腐,社会风气一天比一天坏。
显而易见,唯一的变量就是小报。
所以,全是小报的错。
这种人一个两个无所谓,多了能量还是很大的。
干别的不行,编故事是越编越圆。
他们坚信朝中有个大奸臣,收了辽国人的贿赂。
收了贿赂干什么呢?
一不毒杀皇帝,二不陷害忠臣,而是扶植一批江州日报这样的汉奸小报,毒害大宋的民心。
这样的人颇为不少,讲得久了,朝中也有人信。
后来终于江州日报也被朝廷找了个借口查封了。
“现在我们堕落到什么地步了……”孟康好不容易找到个肯听他诉苦的知音,毫不犹豫地喝多了,“报房租的仓库,人员是牢城营借调的。报纸内容……唉……门口一个八卦旗,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无非是家长里短,名人绯闻。斯文扫地,斯文扫地……”
欧鹏也跟着感叹:完全成了混饭吃,以前探官还有点社会地位的。现在倒好,你说我爆点有钱人的料吧,人家出点钱就找人揍我;爆点有权人的料吧,人家出点人就灭了我。我要惹到又有钱有有人的主,上下班路上就得被人捅了……你说,人说话怎么就那么难呢?
“老孟你啥意思啊,咋没歌舞吗?咱这么多社会大哥,你别抠啊我跟你说……”
孟康的追忆被李衮的吆喝声打断。
昔日的媒体之星,另无数官员闻风丧胆的“玉幡杆”孟康点头哈腰地出去安排。
不一会儿,老板就来宣布,著名艺术家“铁笛仙”将登台献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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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麟见到宋江时,刚好三十岁零两天。
他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当时他正好两天没吃饭。
师从某曲艺大师十年,艺院三年,建康艺馆三年,按理说马麟当不成明星,也能赶场混个中产。
但是他偏偏沦落到衣食无着的地步。
这都是因为他多年前在东京开演唱会时即兴开了李师师一个玩笑,结果直接被从后台绑架,刺配江州。
如今虽然被特赦,却也只能在一个个酒楼里卖唱。
那天他来到浔阳楼,是来看看有没有小场演出的机会。
但是人家直接把他拒绝了。
马麟也没走,找了个最次的位置,想找点客人的剩酒浇浇愁。
但是片刻老板又急急火火地来找他:“快,三楼包间,有老板要点歌!”
马麟走进包厢时,造型非常古朴,峨冠博带,宽袍大袖。
虽然浑身一股汗臭味,但外形上有点魏晋古风。
他慢慢架起琴案,又慢慢坐下,然后掏出拿起一根长笛,吹奏起来。
当时并不是吃饭的时间,但是酒楼里人还是不少。
楼下有包着头巾的阿拉伯倒爷,有衣衫不整的扶桑浪人。
有富可敌国的富商,也有身无分文的艺术青年。
大家要么高声喧哗,要么自言自语。
还有人吐得满地狼藉,在乱发酒疯。
然而一听到马麟的笛声,不管什么人都不由自主地静了下来,入神地聆听。
马麟早年有个外号,叫“铁笛仙”,可见他的功夫非同凡响。
按说有这手绝迹,即使卖唱也该生活得不错。
但是他却饥一顿饱一顿。
看过他演出的人一致认为,这跟他的这些年转变了演奏风格有关。
一曲吹罢,马麟放下长笛,又抬手拨响第一根琴弦,唱起了《琵琶行》。
唱了没两句,整个演出风格就变了。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一个高音,把大家都吓了个哆嗦之后,马麟整个人好像忽然疯魔了。
他一把撕下外衣,光着膀子抱起古筝,弹拨变成了扫弦,跳到桌子上,疯狂地吼叫起来。
听众一时接受不了,纷纷喝起倒彩。
“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我干你娘的李师师!”
马麟唱到最后一句,明显已经疯了。
连古筝一起摔在地上。
这些异动终于惊动了酒楼老板,他气喘吁吁地跑上来:“马麟!怎么回事?!不是说好唱古曲吗?!”
马麟径直走到桌前,从目瞪口呆的宋江面前拿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满不在乎地说:“我就是这个风格。”
“你……这什么狗嘶猫叫的玩意……你怎么还把琴摔了,你要赔……”
“去你妈的!”马麟抄起酒瓶敲在老板头上,“这是艺术!你懂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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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马麟能活下来,主要是靠着宋江。
在他的劝阻下,戴宗喝止了四十多个群殴马麟的打手。
浑身鞋印的马麟站起来,用手擦着鲜血很潇洒地把头发往后一抹,然后指着老板的人挨个骂“傻逼”。
直到他被宋江拉到桌前。
宋江这么做,粹是出于个人原因。
早年留学的时候,他也忙里偷闲,玩过几天嵇琴,因此听过“铁笛仙”的名号,想结交一下。
“我演奏的这个吧,其实也是古曲,源自三代。
话说上古洪水泛滥,尧就派大禹他爹,鲧,从天上偷了息壤,用于治水,结果越堵越遭。
结果尧急了,就杀了他。
这种曲风据说就是那时候传下来的,特点就是节奏震撼人心,技法肆无忌惮!
你想,人山人海,众志成城,无数人喊着号子打夯、筑坝,那节奏能不强烈吗?
结果忙了半天,最后坝垮了,功败垂成!尧那个气,鲧那个恨啊……情绪能不激烈吗?
总之啊,这种音乐,让人听了就揪心、激动!揪心完了之后,就像掘开心里的一切大堤,发泄个淋漓痛快——因此叫尧鲧乐……唉,妈的可惜大宋遍地傻逼,没人欣赏得了……”
宋江本来是想跟马麟聊聊音乐界的事,重温一下当年的梦想。
本来这段对话应该无人打扰才对。
宋人对艺术的态度十分简单明了,那就是不能吃的东西没用,因此大家对生产这种废物的人——艺术家——自然也是不感兴趣。
但是桌上偏偏有个以艺术大家自居的淫棍——侯健——觉得自己的戏里也有音乐,因此自己也是音乐家。
另外他习惯性地认为马麟会待会找机会要求在自己的新戏里露个脸。
于是他对马麟说道:小伙子技术不错,前半截意境到了。可是要想红,不能后半截那样胡闹。
这句话开启了当晚的文艺理论之争。
马麟连看都不看侯健,冷笑一声开始了反击。
“老子是玩音乐的,不是让音乐玩的。老子想红的话进戏班子陪戏头睡觉就行了,还弹琴干屁啊。”
“不想红?笑话,不红你怎么养活自己?你跟叫花子一样,玩得再好也也不叫玩音乐,那叫卖唱。”
“我卖唱也比卖身强啊。更脏的是手底下一群卖身的女人,那不叫戏头,我看是娼头。”
侯健声调高了起来:“不管什么艺术,最终都要服务大众,让大多数人爱听,能接受,否则就是孤芳自赏的傻逼艺术。”
“我凭什么迎合其他人?他们是我亲爹吗?为了钱满大街认爹,这才是傻逼艺术。”
“你现在年轻,时间长了才会意识到,年轻的特立独行,很多是傻逼行为。”
“我最怕的就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为了吃饭,对傻逼曲意逢迎,那才是纯傻逼!”
那天马麟和侯健的交流最后演变成一场斗殴。
因为接下来两人的对话都去掉了修饰,变成了这个样子
侯健说,你傻逼
马麟说,你傻逼
……
侯健给了马麟一拳,马麟抄起酒瓶把侯健开了瓢。
大家赶紧把他们拉开。
侯健捂着脑袋,发誓要让戴宗把马麟整死。
马麟不依不饶,被宋江拉着,嘴里还是不消停:“你不是傻逼?我操你看看你们整天都在操心什么!就知道女人,就知道吃!你们知道艺术吗?你们懂音乐吗?我告诉你,整天操心吃的民族,就是猪一样,没什么出息……
此言一出,薛永还没来得及反驳,戴宗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拍桌子:我艹,李逵怎么还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