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谭马庄在沂蒙山区东北角上,是一个三面环山的村子,村西就是山东著名红叶(野生黄栌)观赏景区石门坊。入伏这天,传统习俗是家家户户吃凉面,郑重其事当节过。
在物质贫乏的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吃碗入伏凉面是大人孩子一年一次的期盼,凉面美妙的滋味融入记忆,至今难忘!
老家村子地势西高东低,山中有三条溪水环绕村子流淌,日积月累,冲出三道深沟,在村东汇成一条清澈的小河,向东流入临朐的母亲河弥河。由于是石灰岩地质构造,地下水呈碱性,格外清冽甘甜。村子里的井水是制作入伏凉面的关键一环。
入伏这天,大清早,大哥就用担杖挑着两个铁皮水桶去村里井边排队打水。水井很深,井口很圆,是用一块很大很厚的青石板凿磨而成的,夏天的井口里会冒出丝丝白雾,冷气逼人。井边架着辘轳,辘轳上缠绕着一圈圈细细的钢丝绳,终端系着一串形状各异的铁环,用来拴扣水桶的提手。拴水桶是个技术活,有祖传的方法,容易拴扣,方便解开。拴好水桶,转动辘轳,借着重力加速度,水桶入井,快速沉入水中,井水迅速灌满水桶。然后,人用力摇动辘轳把手,随着钢丝绳一圈圈缠在辘轳身上,水桶最终出现在井口。最后,人用力把水桶提到井沿上,解开铁环,用担杖挂好水桶提手,把水挑回家,倒在瓷或瓦的大水瓮里存着。制作入伏凉面,首先要把新打来的井水烧开一锅,用瓢或舀子舀到瓦盆或瓷盆里放凉备用。
然后,就是娘一个人忙活了,和好白面,捽成剂子,在原木大面板上用最长的擀面杖,把剂子擀成大大的薄薄的圆圆的面皮,层层叠好,用菜刀切成韭菜叶宽窄的面条,放在用高粱杆编的篦子上晾着备用。然后是做鸡蛋卤子,把腌好的头茬香椿咸菜切成细沫,在锅里打上两三个鸡蛋,一起炒碎备用。
还有一样很重要的配菜,就是用来提味的黄瓜丝。黄瓜来自生产队的菜园,有专人打理菜园。入伏当天或前一天的早上,去菜园买两三根顶花带刺的黄瓜,是制作入伏凉面的必须。
万事俱备,接下来就是烧水、下面、煮面、拔面、盛面、拌面。锅里的水烧开后要迅速下入手擀面,开锅即熟;立刻用用柳条笊篱捞出,放入凉开水中拔拔;然后马上捞出、控水,盛入大瓷碗。在面条碗里撒上一把黄瓜丝,上边浇上一勺鸡蛋香椿卤子,再舀上一勺面条汤用来和味。
孩子们终于端着碗,吃上入伏的第一口凉面,黄瓜丝鲜得清口,鸡蛋碎香得浓郁,香椿的鲜咸香充溢味蕾,包裹着当年新麦子磨面做成的手擀面,那滋味妙不可言,幸福感爆棚。此时此刻,只有大口吃面,才对得起这快意人生!据族谱和村史记载,我的祖先是明朝洪武年间从山西大槐树下迁来的。家乡人爱吃面、会做面的传统与此相关联吗?也许是吧,尽管我对此说存疑。
转眼五十年过去,如今我远在异乡,多年未曾尝过家乡入伏凉面的滋味了。娘已去世多年,大哥也垂垂老矣,就连村子里的老井也填平了,因为家家都用上了自来水,好多晚辈甚至都没见过老井和辘轳。往事如云烟,只有娘做的入伏凉面的味道,还长久留在我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