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上的舞者

    这是怎样的一双手呢？拿起水暖管件，它壮实有力；轻抚黑白键盘，它纤细灵巧。在没有见到这双手

的主人之前，我决不会把二者联系在一起。
    家里卫生间的管路需要大修了，于是通过朋友，请了一个水暖工过来。小伙子姓李，几天前做测量时来过。了测量。今天再来，多了个工具包，少了副厚底眼镜。询问才知，他本是远视眼，戴不戴影响不大。小李衣着破旧，右肩膀还撕裂了一个大口子。看来这就是他的工作服。头发略长，脸颊消瘦，不戴厚底眼镜，

跟普通的装修工人没有什么区别。
    小李按照事先商量好的思路改管道，很简单，但不顺利，因为干了一半，他需要其他工人先把淋浴房

装起来。我让他休息一下，喝会儿茶。他看到了儿子卧室里的钢琴，问谁在弹。其实这是他问第二遍了。

我说你喜欢钢琴？他点了点头。我说你学过？他说弹过。过级了吗？练到十级了。我马上来了兴趣，邀他

弹一曲。其实我还是有一些好奇心的，谁能想像一个整天与金属管件打交道的人会弹钢琴呢？
    他推托了，说手太脏，但眼角还是露出一丝兴奋。我马上打来了水，说洗一下不就好了。他洗了两遍

，伸出手略带愧疚地说，还是算了，太脏，洗不掉的。我说这有什么关系？使劲洗都洗不掉，难道能沾到

琴上吗？你就放心弹吧。
    他终于坐到了琴凳上，掀盖，揭防尘布，手指抚过黑白键。他问我，弹什么呢？那表情就像一个受老

师检阅的学生。我哪懂琴呢？我说你会什么就随便弹，我不懂琴的。他说那就弹一首狂想曲吧。吸气、凝

神、收肩、抬手，音乐缓缓流出，由低及高，由徐至急，十指在黑白键上迅速飞舞，看得我眼花缭乱。尤

其是大拇指，高频率点按，感觉异常精准。一曲终了，我听得入神，他弹得投入，竟没有注意我LD走了进

来。
    小李起身，说你们肯定懂琴的，你们来弹一曲。LD懂得指导孩子，可哪里会弹？小李重新落座。我说

弹一曲《梁祝》吧，这个我听过。小李点头，说曾经练过，试试吧。在起承转合的悠扬乐曲中，他的身体

随着节奏时而前倾，时而后仰，整个人像浸泡在音符的海水中，荡漾开去……
    正像每一个充满坎坷经历的人一样，小李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24年前，他出生在石家庄井陉县苍岩山中的一个小山村，上面还有一个哥哥。虽说生活穷苦，但他的

生活注定与音乐有缘。爸爸叔叔都是村里的乐手，谁家有红白喜事都要去演奏一番，从笛子到唢呐，从二

胡到笙，拿得起放得下。在音乐的氛围中，小李上到了初中，家里实在无力支持，他辍学了，开始了打工

生涯。在这期间，他还专门到北京学了一段时间的音乐。
    水暖工他做了六年，全靠自学。去年挣了些钱，于是他花九千元买了一架星海钢琴，又报了师大一位

音乐讲师的班，每周到老师家学琴，45分钟一节课，一节课120元。
    白天他是水暖工，为生计而奔波；某一个周末的晚上，他就成了一名虔诚的学生，在音乐的海洋里畅

游。但这样的生活只持续了一段时间，因为钱紧，老师的课停了。
    现在他在自己的小屋里弹琴，经常一弹弹到深夜一两点。他说所有的辛苦与快乐，都可以在琴声中化

为平静。他的出租屋远在城市边缘，空旷荒凉，最近的邻居也在二十米开外。琴声不能招来邻居的欣赏，

只能更加把他视作异类。把他视作异类的，不光是邻居，还有他的父母和亲戚朋友。他同样为自己的出路

所苦恼。
    听他的讲述，我不由生出一种怜惜。我说你是水暖工中钢琴弹得最好的，是钢琴爱好者中水暖活做得最漂亮的。
    他叹了一口气，这又有什么用？他想把爱好当作职业，可谁又能为他敞开大门？他想继续学琴深造，

但艺术院校高昂的学费让他望而却步；他想凭音乐吃饭，不要说进专业院团，即便是应聘个钢琴老师，没

有本科文凭人家也不要，因为孩子家长都习惯于说我们孩子的老师是某某音乐学院毕业的。就算是到酒店

大堂里弹个背景音乐，人家也只要女生。
    没有钱，没有女朋友，整日忙碌，却不失理想。 
    淋浴房装完了，小李继续他的工作。
    我不知道，他的理想何时能够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