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去世那天，是个星期天。十分讽刺的，我和妹妹那天一大早就去雍和宫为他烧香、祈福，都说那里是十分灵验的。凭我两年来当“假导”（冒牌导游）的经验，我算准了时间，提前15分钟到达雍和宫门口（其实是记错了开门时间，本计划于开门后15分钟到达。。。）。应该正处于旅游淡季的雍和宫，不想门口已经人声鼎沸，好几个旅行团早已扎堆在此。俺和老妹凭着身材的优势挤至门口，大门一开，俺像“离弦的箭”一样奔出去，几步就将老妹甚至其他身强体健的导游们甩在后面。三分钟之内搞定门票。事后据我老妹的话说，“就见我姐脚踩跟儿鞋嗖嗖嗖冲出去，一看就知道这导游没白当”。我们都是孩子，觉得顺利的买到门票就是成功的一半，觉得姥爷会好的、会好的、会好的。。。于是我们又虔诚的拜遍了、跪遍了每一个佛。生来第一次，我们如此虔诚的信佛，只因我们别无可信、别无可托。我捐了20，她也捐了20。我们各拿回来了两本佛经册子、徽章，摆在姥爷床头。

 

      下午我回学校上班、开会。一个大型会议近了，已经没有周末。妹妹回医院陪姥爷。我开会时，她一直在给我发短信、打电话，“姐，你什么时候过来？！”。一条接一条。我却如此回复她：“快了快了，马上开完会了，开完我就过去”。

 

      我匆匆赶过去。在门口的KFC买了一个冰激凌。仿佛想要印证什么似的，三周前去看姥爷那次也是举着个圣代进去吃，边吃边聊。那时姥爷还是活崩乱跳的、气色红润的、中气实足的。可这个时候，我进去要戴口罩（说来惭愧，没有经历过非典的我，不会戴口罩。姥爷一共只给我三次戴口罩的机会。第一次，我太慌乱，里外戴反了；第二次，我认真的研究半天去戴，可是上下戴反了；第三次，老妹干脆亲手给我戴上，省得麻烦。）。我要到房间最里面看护睡的小床旁边的小桌子那里，才可以摘掉口罩，默默的远远看着姥爷，默默的大口的吃。我吃、我吃，恨不得将姥爷所有的病痛吃到肚子里面，消化掉，才好。他的情况非常糟糕。妹妹以一种哀怨的、埋怨的、怨咎的口气对我说，姐，我早叫你过来。无限悔恨涌上心头，我们泪眼相对。两双眼睛都已没法要，所有描写眼睛的不好的形容词都可以用在我俩身上。于是那个阶段以后，不到20岁的妹妹开始使用高级眼霜，我开始没命的做各种眼膜。

 

      一会儿，医生来了，说“病不由人”。姥爷就是在挺着一口气，受着罪、受着折磨，等二姨从美国飞回来，看他。我和老妹甚至使坏的希望二姨的飞机晚点、停飞，晚点儿到，这样我们的时间还可以再多些，我们的希望还可以晚些再破碎。我们甚至从家里搬来了全套洗漱，打算赖在这儿，不走了。二姨来了以后，姥爷各项指数都有所好转，我们好开心。并且二姨发现“榜样”这个词儿对姥爷有异常的功效，只要我们说这个词儿，姥爷的各项指数就相对稳定。于是，我们只差没把这个词儿编成歌谣。

 

      我们最终还是离开了医院，回家。那时候，姥爷的情况已经不怎么稳定了。医生说是人多混乱的缘故。为了那一点些微的希望，我和妹妹忍了，走了，不骚扰了。其实心里都清楚，已经只是时间的问题了。我们第N次相拥，给对方以力量。10点多到家。洗澡，准备睡觉。那只是形式上的“睡觉”，我俩都明白，这将是一个无眠的夜。二姨在犹豫着要不要洗澡，飞了二十多个小时了。我坚定的对二姨说，洗吧，就半个小时，不会有事儿的。二姨就进去了。谁想到，三姨的短信加电话接着就来了。每看一条短信，每听一次电话，心脏就被揪紧一分。二姨洗着一半儿就急急忙忙的冲出来，嚷嚷着我不该让她洗澡。我们折腾折腾着出门。我腿软了，妹妹掺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到医院的时候已经12点14分了，原来我们出门的时候，就是姥爷心疼停止的时候。三姨瘫在娱乐室的沙发上，含着抑制心绞痛的硝酸甘油。医生在抢救，例行的30分钟。我们都在等那一声宣读，以了绝我们所剩无几的信念。我知道，昨天抢救的时候我心中没有任何恐惧，这次是不行了，感觉心脏不堪负荷，揪到一块儿去了。

 

      接下来的情节，就像大多电视中演的一样。医生沉痛的宣布，家属开始痛哭。我也哭，才不遏止自己的感情。这是允许我哭的时候，干吗不哭。和妹妹最先冲进屋，心爱的手机第一次被我抖到了地上，电池都摔飞了出来。哭到昏天黑地，眼中只看到泪水，与姥爷的身体。轻轻趴在姥爷身上好久，想对他说一句话，可泪水狂奔，始终没能说出来，只好默念。也不知他感应到了没有，反正我是看到或者说感觉他微微、微微的笑了。然后就是整理遗体，盖上白布，包上黄布，送到太平间。我和妹妹亲手把他送上车，护送到太平间，再把他。。。推进，其中的某一个小格子，是12号。选了个纯白的花圈，挂上。我们说，身体还是热的呢，就要送进那个冰冷的地方了吗。但还是，一狠心，一闭眼，这就永远失去了触摸他的身体的机会。

 

      在医院收拾好东西，打包，回家。凌晨三点多了。楼里的电梯都关掉了。我们有十几二十个包包，要把他们运上楼。好在楼层不高，四楼，谢天谢地。这时候才发现家里有个男的真好，老哥往返几次，把东西运上来，我和妹妹乐得轻松，充分去悲恸。

 

      实在写不下去了。一年前写不下去，今日依旧。

      贴上此贴只是想说，我真的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