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名流爱猫录

   

    英国名流爱猫，各有各的爱法。

    据《炉边的斯芬克斯》，有一位威尔士亲王（？～948），制订过一条法律，如果有人把为他守护粮仓的猫咪偷走，需要上缴母羊一头（连同羊毛与羊羔）；如果有人杀害了那只猫，就要将猫尸从尾倒吊，以头触地，杀猫者必须向猫尸倾倒小麦，直至与尾尖等高。 

    据海客撰《名人与猫》（刊於1929年9月3日《申报》），红衣主教托马斯·沃尔西（Thomas Wolsey，约1475～1530），爱猫如子女，“平日见客，身边总有他的爱猫陪伴着，当做儿女一样。”    

    外交家、作家切斯特菲尔德勋爵（1694～1773），曾任驻荷兰大使、国务大臣等，他以两件事闻名于世，一是著有《寄子书札》（中译本题曰《切斯特菲尔德教子信札》），至今仍是流行的教育读物；二是爱猫如命，去世之前，特意在遗嘱中留出一笔钱，用以供喂养他的一群爱猫。

    亨利·怀亚特爵士（1460～1537）因与理查三世政见不合而被关入伦敦塔挨饿，却被一只猫养活；贵族亨利·里奥谢思利（1573～1624），因支持推翻伊丽莎白女王一世而被关入伦敦塔，他的爱猫亨利则去陪他坐牢。（这两个人和他们的义猫的事迹，详见我的《猫：人性之光》一文，此处不再多说。）

    物理学家牛顿（1643～1727）爱猫，曾经在门上开出猫洞。美国佚名撰《喵星人趣闻九十九则》：“据云，牛顿曾在暗黑房间内做实验，其猫斯匹海德却频频开门，牛顿因此发明猫洞（猫用活板门），令牛顿与猫皆大欢喜。”郑逸梅撰《家畜中的猫》：“发明家牛顿，畜猫两头，特在门上凿有大孔，供大猫出入，并嘱家人再凿一小孔，以供小猫通行，家人对他说：既有大孔，大小猫均无阻碍，何必多此一举。”据维基百科，有人在1827年所撰回忆录中声称，牛顿家的门上，确实开有大小二洞。  

    生物学家达尔文的祖父，即医学家、诗人、发明家、植物学家与生理学家伊拉斯谟斯·达尔文（1731～1802）爱猫，他曾经说：“审美始于赏猫。”

    以上提到的英国名流，都是政治人物或科学家，下面再来说说几位英国作家和画家的爱猫事迹。

    作家沃尔特·司各特（1771～1832），年轻时爱狗而不爱猫，到了晚年，司各特幡然悔悟，开始疼爱猫咪，还曾在他的著作中说：“我觉得年纪长大了，就在于爱猫，本来是我所厌恶的。我又爱花园，本来是我所轻视的。”据《改变社会文明之百猫》，沃尔特·司各特的爱猫叫做辛瑟（Hinse或Hinx），脾气暴躁，经常攻击主人的猎犬，1826年为大猎犬尼姆罗德所杀。      

    作家狄更斯（1812～1870），“生平最爱猫，曾有一部得意的小说稿，很辛苦的著成了，不料竟为他的爱猫所毁，他也只付之一叹，依然爱猫如故。”狄更斯曾云：“何等礼物，堪比猫之爱？”美国作家马克·吐温曾经训练黑猫比诺用爪子熄灭蜡烛，狄更斯却养过一只自学成才的猫，随时都可以挥爪熄灭蜡烛。这只猫很淘气，虽然耳聋，狄更斯却照样喜爱他。据狄更斯长女梅米（Mamie）在1885年的回忆，每当狄更斯因忙于读书忽视了那只猫，他就挥爪扑灭蜡烛，以便引起狄更斯的注意，后来，有人把此事写入儿童故事之中，还为之配发了可爱的插图。狄更斯最爱的猫叫做鲍勃，1862年，鲍勃去世后，他将鲍勃的一爪制成标本（一说是填塞为象牙刀片把手），与开信刀相连，又用刀在上面刻了字：“查·狄 纪念鲍勃，1862。”

    作家赫伯特·乔治·威尔斯（1866年～1946）的爱猫，叫做彼得·威尔斯，如果嫌客人停留太久或太吵，他就会在椅子上站起来，高声抗议，愤然而出。威尔斯曾经说：“猫惯于独处，一意孤行，狗随主人，毫无主见。”（顺便说一句，我的猫妈妈，比威尔斯的猫更不好客，客人若敢久坐，必去椅边，或骂或打，以泄其忿。）

    作家贝弗利·尼科尔斯（1898～1983）认为，猫知审美。尼科尔斯爱猫、养猫，更善于写猫，他的小说处女作首章即写到猫，曾出版《猫咪ABC》、《猫咪XYZ》等猫书。据贝弗利散文《懂得审美的猫》（收於《猫咪宝鉴》），尼科尔斯有玳瑁猫，叫做圣诞老人；有暹罗猫，叫做一，懂得分辨颜色，喜欢流连在蓝花之下；有黄猫雨果与花猫利奥，皆喜于花园中大跳芭蕾；有暹罗猫，叫做五，曾在六月某晚，端坐梨树之下，静听夜莺清唱，之后转身回家，仿佛刚刚欣赏过歌剧《波西米亚人》。

    作家阿道司·赫胥黎（1894～1963）爱猫，曾经撰文《猫与文学》（林语堂译），对年青人建议说，假如有志于成为心理小说家，最好在家里养一对猫，“只须天天观察他们的生活，时时注意、学习、体验这猫所给与我们关于人情世故的指示”，就会懂得怎样写小说。

    画家路易斯·韦恩（1860～1939），爱猫且擅画猫，可称全世界最伟大的猫画家之一，晚年精神分裂，仍画猫不辍，画面渐变抽象。他笔下的猫咪，生动滑稽，表情丰富，呼之欲出，百年之后，依然魅力无限，令人惊叹。为缅怀这位感动全世界猫奴的猫画家，英国在2021年拍摄了传记电影《路易斯·韦恩的激情人生》。

    画家、诗人爱德华·李尔（1812～1888）爱猫，曾经创作儿童谐趣诗《猫头鹰与小猫咪》（收于1871年出版《荒唐歌曲、故事、植物学与字母表》），并为之谱曲。1873年，李尔收养小猫福斯（Foss），对其珍若拱璧，他人却视若敝屣，嫌其体胖尾断。据称，李尔的仆人颇为迷信，所以把福斯的尾巴剪断，免其走失。李尔眷爱福斯，不断描绘他与福斯的奇遇。李尔搬家之前，要求建筑师将新居按旧居重建，以免福斯不安。1887年，福斯魂归道山，李尔悲不自胜，葬小友于园，立碑以纪。相隔二月，李尔亦去，人猫再聚，永世不分。福斯年仅17岁，但李尔认为他有31岁，甚至在其墓碑上如此刻写。李尔喜欢画猫，在《荒唐诗》（1846）等书中，即可见其所绘猫图。在收养福斯之前，李尔即已画出与福斯类似的猫，或者他曾见过福斯的前世，而福斯或曾与李尔缘定三生吧。（美国萨迪·斯泰因撰《爱德华·李尔之猫》及萨姆·斯道尔著《改变社会文明之百猫》）

    最后介绍三个重量级的英国爱猫名流。

    第一位是诗人克里斯托夫·斯玛特（1722～1771）。据英文版维基百科，1755年，斯玛特为某周报工作期间，因操劳过度而患精神病，被关入圣卢克医院。住院期间，斯玛特创作了一首长诗《羔羊之喜》（1759～1763），宗教色彩浓郁，晦涩冗长，分为ABCD四部分，总计超过千行，之所以至今还有人提及，只因此诗的B部分有74行（第695～768行）猫诗，专为他的爱猫杰菲（Jeoffrey）而写：

    “我要谈谈我的猫杰菲 / 他是永生神之仆，每日都在将其侍奉 / 每逢瞥见东方神光，他就以特有方式礼拜 / 即优雅地将身躯迅速扭转七次 / 然后他扑向麝香花，这是他向神求得的赐福 / 他在滚动着玩耍 / 因为尽责礼拜并蒙受恩典而开始照顾自己 / 具体则分为十个步骤 / 一是瞧瞧前爪脏不脏 / 二是为清除拦路虎而向后踢 / 三是拉长前爪伸懒腰 / 四是借木头磨尖脚爪 / 五是把自己舔洗干净 / 六是在烂泥里打滚 / 七是清除跳蚤，以便安心打猎 / 八是在木桩上蹭痒 / 九是抬头听从召唤 / 十是追寻美食 / …… 他飒沓如流星 / 他坚定不移 / 他庄谐俱见 / 他知道神乃其救主 / 他静若处子，清雅绝伦 / 他动若脱兔，敏速出群。”

    1763年，斯玛特出院后，妻儿皆弃他而去，惟有与杰菲相依为命。1770年，斯玛特欠债入狱，次年瘐毙。1939年，斯玛特去世一百六十年后，《羔羊之喜》终于出版，其中描述杰菲的段落，被冠以《我要谈谈我的猫杰菲》之名，在爱猫人中间广为流传，诗中所述的敬神猫杰菲，迅速飙升为英国文学史上最著名的猫之一。（梁实秋在《雅舍遗珠·猫》一文称，英国十八世纪诗人斯玛特“有一只猫，是他被禁闭时唯一的伴侣。名字是乔佛莱，这只猫之生命即是对上帝之不断的礼拜”，而斯玛特所撰长诗《对羔羊而欢喜赞叹》，“自第十九节第五十行起及整改的第二十节，都是讲这只猫。”此处所言《对羔羊而欢喜赞叹》，即斯玛特的《羔羊之喜》。）    

    第二位是作家塞缪尔·约翰逊（1709～1784），他的爱猫叫做豪奇（Hodge）。约翰逊的好友詹姆斯·鲍斯韦尔（1740～1795），曾经为他撰写《约翰逊传》（1791），其中有两段谈到豪奇——

    其一：“运笔至此，必须提及约翰逊宠爱动物事。令我永难忘怀的，是他对于豪奇的溺爱。他时常亲自为豪奇购买牡蛎，以免仆人因苦于差遣而虐猫。我生而厌猫，与其共处一室，即觉不安，却要频受豪奇骚扰，这是多么的不幸啊。还记得那一天，豪奇攀上约翰逊博士的胸口，悬垂不去，志得意满，我的朋友则春风满面，撮口微呼，抚摩猫背，轻提其尾。我注意到，这只猫看起来很美，就随口评论说：‘这只猫真美，我却养过比他更美的。’话一出口，我就觉得此话有损豪奇名头，于是补充说：‘尽管如此，豪奇确实是最好的猫，最好的。’”（在十八世纪，牡蛎丰产而又价廉，往往被看作穷人而非贵族的主食，就连约翰逊的仆人都不愿意去买，觉得此事有损他的尊严。）

    其二：“因以上种种而想起来，约翰逊博士曾经用滑稽的口吻，为兰顿先生讲述某纨绔子弟的劣行：‘先生，据传闻，此公近来忙于满城猎猫。’讲至此处，约翰逊先生就想到他的爱猫，沉思片刻，方才开口：‘豪奇可不能被猎杀，不，不，豪奇决不可能被猎杀。’”（俄裔美籍作家纳博科夫，曾在长篇小说《微暗之火》（1962）卷首引用上述第二段原文，又在小说中提及一只黑猫。）

    詹姆斯·鲍斯韦尔在《约翰逊传》中还说，豪奇化龙仙去之前，约翰逊曾经亲自为他购买缬草根，希望可以帮助他缓解病痛。约翰逊养过的猫，当然不止一只，他也很喜欢女猫莉莉，能够让他爱逾性命的却惟有豪奇。

    首先向世人介绍豪奇的，应该是英国诗人珀西瓦尔·斯托克戴尔（1736～1811），他自1769年起即与约翰逊比邻，所以熟悉豪奇的情况。1778年，斯托克戴尔为豪奇撰写的《献给约翰逊博士爱猫的挽歌》，从诗中的“毛皮宛如黑貂”句可知，豪奇是一只黑猫。

    由于在1791年被写入《约翰逊传》，豪奇得以不朽，永为世人铭记。

    光阴荏苒，百年两阅。豪奇容辉，今人可瞻。1997年，伦敦市长在高夫广场为豪奇的青铜像落成举行揭幕典礼，该作品由雕塑家乔恩·比克利所创，豪奇像原型是乔恩的猫托马斯·亨利。雕像上部有厚书一卷，此即约翰逊所纂《英文词典》，豪奇端坐其上，脚边有牡蛎壳一对，雕像底座刻有豪奇的大名及《约翰逊传》作者的评论：“豪奇确实是最好的猫”。凡有游客至此，无不向牡蛎壳投掷硬币，以求好运。（英文版维基百科）

    第二位是政治家丘吉尔（1874～1965）。提起丘吉尔，人们往往只知道他当过英国首相，得过诺贝尔文学奖，还曾被当选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英国人，却不知道他有多么爱猫。

    丘吉尔终生爱猫敬猫，有时却还是免不了受到喵星人的鄙视，所以他曾感慨地说：“我喜欢猪。狗仰视我们，猫俯视我们，猪平等对待我们。”

    那么，丘吉尔为何有时会受到猫咪的鄙视呢？说起来，这也是他咎由自取，谁让他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向猫咪发脾气来着？要知道，虽然猫咪有时会假装面皮并不存在，有时却是特要面子的。

    据美国L.A.沃塞勒著《荣与辱：家猫全史》，丘吉尔在查特韦尔庄园中养了一对猫咪，男猫叫米奇（Mickey），女猫叫探戈（Tango）。美国历史学家，丘吉尔传记作者威廉·曼彻斯特（1922～2004）回忆说，有一天，吉尔正在与英国大法官通话，忽然瞧见米奇在旁边玩弄电话线，不禁大吼起来：“别碰电话线，混蛋！”大法官没听清前面的话，“混蛋”二字却完全钻进了他的耳朵里。丘吉尔这才意识到失言，又冲着电话大吼一声：“不是说你！”对他来说，这就等于是在告知大法官不要误会，因为丘吉尔是从不向人道歉的——除了向猫。当丘吉尔挂断电话，一看米奇的表情就知道，他刚刚伤害了米奇的骄傲，这可是天大的祸事呀。他怎么能对如此弱小无助的猫咪大吼大叫呢？人世间还有比这更残暴的恶行吗？于是，他追在米奇的屁股后面道歉，而且一遍遍地追问：“难道你不再爱我了？你再也不爱我了吗？”米奇却对他不再理睬，连眼皮都没有撩一下。第二天早晨，米奇照例走过来，想看看今天的菜单上有没有清蒸小鸽子或者燻鲑鱼之类的美食，丘吉尔趁机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我的米奇今早过来看我了！”他得意洋洋地对男仆说，“一切都可以原谅嘛。”

    与淘气的男孩子米奇相比，探戈更加看重自己的尊严，因为她可是猫女王，永远凛然不可侵犯。丘吉尔比谁都明白这一点，却还是不识抬举，居然不愿意让探戈睡在他的床上。后来，丘吉尔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大大地伤害了探戈的骄傲，却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只好在1935年3月2日的致妻信中，委屈地倾诉内心的苦闷：“探戈对我十分亲近，总想睡我的床，但我对此颇为不满。我总是独自就餐，惟有那时，她才会在桌边等我。”

    据丘吉尔秘书格蕾丝·汉姆布林回忆，一天早晨，丘吉尔去门口取报，发现探戈坐在门廊上，就走上前去问候：“早安，猫咪。”探戈只当什么都没听见。丘吉尔又问候了一句，探戈还是不理不睬。丘吉尔觉得很没面子，就挥起报纸，假装去打探戈，探戈愤而出走，数日不归。探戈不在家的这几天，丘吉尔只觉百爪挠心，度日如年。“她怎么还不回家呢？”一天，丘吉尔问格蕾丝，“照你看，是不是因为我打了她？”格蕾丝回答说：“那还用问嘛！”当晚，丘吉尔把一张卡片交给女儿，让她告诉格蕾丝，一定要把那张卡片放到窗口，而卡片上面写的是：“如果猫咪想回家，一切都可以原谅。”几天以后，探戈回家了，脖子上系着电线，丘吉尔欣喜若狂，立刻拿出奶油和上等鲑鱼肉，为探戈压惊。

    据《猫人》（朱羽等译）首章，1939年，丘吉尔收养了海军部的猫咪纳尔逊，对他宠得不行，召集海军官员开会时，也要带上纳尔逊，有时还会问纳尔逊，对于议题有何想法，把海军官员气得不要不要的。1940年，丘吉尔担任首相以后，纳尔逊随着他入住唐宁街，成为名正言顺的首席捕鼠官；如果需要进入庇护所躲避空袭，丘吉尔必定会带上纳尔逊同去。丘吉尔如此宠爱纳尔逊，是因为那只猫实在太勇敢了。丘吉尔曾经说：“我从没见过比纳尔逊更勇敢的猫。我亲眼看着他把一条大狗赶出海军部，所以决定收养他，用海军上将纳尔逊的名字来给他命名。”当纳尔逊住进首相府时，发现前首相张伯伦的首席捕鼠官慕尼黑居然也在那里，再次拿出当初斗狗的勇敢劲头，把可怜的慕尼黑赶出了唐宁街。

    1941年8月，丘吉尔乘坐威尔士亲王号，由大西洋前往纽芬兰阿根夏湾，准备与美国总统罗斯福签署《大西洋宪章》。就在丘吉尔即将离舰时，威尔士亲王号的船猫小黑，突然走过来问候他。丘吉尔倍感荣幸，立刻俯下身去，抚摸小黑，与其道别。此情此景，印入照片，传遍全球。丘吉尔与罗斯福会晤之后，为纪念会晤成功，小黑改名丘吉尔。同年下半，威尔士亲王号沉没，小黑获救，被送往新加坡，次年不知所踪。    

    1964年，丘吉尔88岁生日，约翰·科尔维尔爵士赠送他一只橙猫，丘吉尔按照科尔维尔爵士的名字，给这只猫取名约克（Jock）。约克是丘吉尔平生所养的最后一只猫，丘吉尔1965年临终之时，约克就在床边，伴其走完最后一程。按照丘吉尔遗嘱，查特韦尔庄园中，将永远保留一只猫，取名约克，如今入住庄园的猫咪，已是约克六世。

    

    二〇二二年五月十三日

     肖毛于哈尔滨看雲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