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欧·亨利的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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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亨利(1862~1910)的阅历十分丰富,既做过药剂师、土地局办事员、制图员、银行出纳员、会计员,也做过牧人、新闻记者甚至犯人,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和事。
1887年,他和阿索尔私奔并结婚,开始以写作养家。在奥斯汀第一国民银行任出纳员期间,他办过一份成功的杂志《滚石》,后因挪用该杂志公款遭到起诉,在1896年逃到洪都拉斯。一年后,妻子病危,他回家探视。妻子病故后,他被判五年徒刑。
1899年,他在狱中以欧·亨利的笔名发表了一篇小说,引起好评;1901年,他提前两年出狱。1902年,他迁居纽约,专事写作,因身体不适及第二次婚姻的不幸,他开始酗酒,1910年6月5日在纽约病逝。
这些坎坷经历和浓郁的幽默细胞,终于把欧·亨利变成了令人难忘的幽默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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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在1986年,我从高中英语课本中读到李文俊译《警察与赞美诗》,为之拍案叫绝。1988年2月23日,在道里区书店买到人文社版王仲年译《欧·亨利短篇小说选》,其中收有59个短篇,让我大饱眼福。1998年,在书店看到内蒙古出版社出版的三卷本《欧·亨利文集》,感觉译文不能说好读,并没有买。1999年,在书店看到时代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四卷本《欧·亨利全集》,觉得译文还是不能说好,但勉强可读。这套书原价126元,我买不起,忍到2000年1月29日,终于以八折的价格买下(几年后,似乎还出版过一种稍好的版本)。
时代文艺版《欧·亨利全集》编为四卷,分别收录以下小说集:《四百万》《西部之心》《善良的骗子》《命运之路》《白菜与国王》《随意选择》《乱七八糟》《滚石》《陀螺》《城市之声》《剪亮的灯盏》《毫不通融》《流浪者》及一卷欧·亨利味十足的《诗文》。
我认为,《四百万》《善良的骗子》《白菜与国王》《剪亮的灯盏》是欧·亨利最好的小说集,其他集子中也有佳作,但数量不多。
《四百万》中共收入25篇小说(王译本中仅选入十篇),其中的《麦琪的礼物》和《警察与赞美诗》自然都是杰作,欧·亨利后来还写过不少同题材小说(比如这个集子里的《爱的奉献》),却再难达到这样高妙的艺术境界。其余作品,如《咖啡馆里的世界主义者》《城市里的浪荡公子》《菜单上的春光》《绿色门》《二十年后》《破镜重圆》等(王译本中未收),也都是值得反复阅读的作品。总之,我认为这个集子里的作品几乎都是佳作。我曾经买过一种英文版《四百万》,对照原文可知,王仲年的译文最好,尽管其中也有一点可商榷之处。
《善良的骗子》中共收入15篇小说,集中描写了一些“善良的骗子”。其中,《慈善数学教授》讽刺了发“慈善财”者及政府;《将计就计》通过“黑吃黑”的故事,揭露了正人君子发财的秘密;《艺术良心》告诉我们,百万富翁多是通过对普通人的盘剥和欺诈才成为富翁的。这个集子里最有现实和讽刺意义的是《黄雀在后》,小说情节大略如下:
一天晚上,小偷、金融家和商人遇到一起,各自吹嘘自己的能力。当晚,小偷进入镇子,从银行里偷出五千美元,分给金融家一百,然后金融家离开小镇。小偷用偷来的钱在一个镇子里开了家赌场。商人用借来的二百美元把镇上所有的纸牌买下来,分别作好记号,又半价退回。等到小偷的赌场开业,商人不但在里面赢了五千元,还“外带一些零钱”,令小偷只剩下“一只开业时为取吉利而买的黑猫”。小偷甘拜下风,认输离开;商人把赢来的钱买了金矿股票,后来才发现这些股票正是那个金融家所卖出的。
看完这篇小说,谁是最大的骗子,自是不言而喻。然后,我不由得想起梁实秋当年和鲁迅关于如何致富的辩论。普通人勤勤恳恳地工作和攒钱,将来就可以致富?绝不会,永远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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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欧·亨利的小说里,有时可以看到活生生的现实,人性的善与恶,生命的意义和价值,社会的黑暗,以及辛酸的泪与笑。但这样的欧·亨利作品实在太少,他的作品,差不多有半数不能算作佳作,甚至可以说难以卒读。我想,这大概是因为欧·亨利写得过快过多,结果令作品的水准良莠不齐,常有重复自己和为幽默而幽默的地方。可是,为了谋生,欧·亨利又不得不迅速写作,这真是一件悲哀的事——《幽默家的自白》大概就是欧·亨利对这种悲哀现实的写照。
欧·亨利的小说,多半都可以说是现实主义作品,但其中也有些“怪味”作品,如他生前没写完的最后一篇小说《梦》。小说的主角玛瑞在梦里置身死牢,即将被判死刑,因为他“因妒生恨,残忍地杀害了自己的情人”,“就在人们系着捆绑他的带子时,他眼前出现了这样一种景象:他做了一个梦,看见他的妻子和孩子”,此时,“电流接通了”……
这篇小说的片段只有两页,风格却与他以往的作品不同,看起来仿佛一篇现代派作品。可惜,我们永远也看不到这篇小说的欧·亨利式结局。
《命运之路》也很特别,尽管它有着《天方夜谭》式的结构,寓言式的笔法,但从整体看,似乎可以当作一篇意识流小说。
《幻吻》里的那些梦与现实交错的描写,风格则更近似于意识流,或者说就是意识流,但小说的思想性很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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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常常对欧·亨利小说的结尾津津乐道,我却想谈一谈欧·亨利小说的开头,因为似乎没有人注意过这一点。
欧·亨利小说的开头,往往“东拉西扯”,似乎与主题无关,仿佛故事中的另一个故事,但它们都与主题相关,有着加深主题的作用。这种写作手法很特别,却并非欧·亨利独创,宋元话本中的“入话”,就是这一类的东西。欧·亨利的小说开头也是一种“入话”,但他的“入话”比话本里的“入话”更妙,具有“不可删除性”。
至于欧·亨利式的结尾,乍看起来当然新鲜,形成模式之后,反而使人生腻。何况,他的有些小说,结尾并不见得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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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时代文艺版《欧·亨利全集》的《诗文》卷里,收录了欧·亨利的12首诗和一些书信。这些诗基本上是讽刺诗,但艺术价值不大。他的书信非常幽默,有的像他的小说一样有趣。值得注意的是,他在其中的一封信里谈到了他的创作理论,这里简单摘录一些:
“我的看法是些一个人的故事——一个个别的人,不是一类人——但同时,我想用这个人来表现‘人类自然类型’,如果这样一个人确实存在的话。这小说没有教训,没有道德说教,没有理论发展。
我想让它成为……一个人思想的,不幸的和冒险的真实记录。
所谓真实,并不是在其名义下伪装成客观的东西。我指的是似乎对主人公来讲,所有的一切事情的真实的观点,真实的评价。
我要让大家看上帝是如何把他置于绝境……我想让大家知道他能对此做什么,从始至终都会有一个永恒的问题——打算怎么办?”
如果用他的小说来对照上述理论,就可以知道,他的小说基本上都是按照这些理论来创作的。
在这封信里,他曾反复强调“真实”。他认为,“真实不能在历史、自传、报纸中找到”,“唯一能陈述真实的机会就是在小说中。”欧·亨利的小说也是如此,你指责他的某些作品浅薄和粗俗,却不能指责它们不真实,因为它们都来源于生活。
2000.4.25夜8:47肖毛写;10:31
07-12-6 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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