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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苏州是一张老旧的地图,纸张已经发黄,细细看去却有些痕迹。
刚到苏州的时候正值盛夏,大客车在人民路上穿行,满眼只见秋黄的梧桐叶,在正午混黄的阳光下热热闹闹撞到客车玻璃窗上。这就是传说中的苏州?苏州的树,除了梧桐就是香樟。那里的梧桐也会掉下很多毛毛虫,香樟树。你轻轻剥开一点点的树皮,你会闻到甜甜的木香。
住地紧挨着狮子林,隔了一条街,一条河。街市两边对称造着的二层楼房,面朝马路的都是木板小窗。街背后则是水巷。水巷上石桥很古老,有很多脚印。站在桥上,看到石阶的码头上排料几个马桶。不久就看到水泥船,摇橹的人把船弄得飞快,船舱里面则装料晃荡晃荡的大粪,船经过后,会闻到一阵粪香。桥的两端自然延伸着小巷,有碎砖跟石子铺着。巷子里是些小房子,扇子店,丝绸店。巷子走的人总不很多。
住下来,住久了,才发现,苏州是个会打瞌睡的城市。白天晚上,除了一些市井吵杂声外,基本就没有其他的声音了。声音的沉寂加上破旧的房子让人昏昏欲睡。一些高大的房子,是曾经有钱人居住的,绝大多数都改成了文物保护。小巷子的小屋子里则住着百姓。巷子里的人都说苏州话。把你说成“奈”,把袜子说成“亚麻”,姨娘说成“寄娘”,太湖片的吴语确实是有点搞笑的,一地一腔调,鸡跟鸭说,没有什么道理好讲。苏州人总是隔着一道墙用敏感心思细细与旁人准备着。
我们住地是二层楼,外面看去像个仓库,楼道和走廊里几乎纯黑,只能摸索着前行。房间在楼道的最里面,隔着的墙外面有个小屋,是个太平间。我本来不知,住下不久,晚上抢救一位安庆来的白血病小伙到深夜12点多。这位病人是晚期DIC,全身都是出血点。我帮他按压心脏半个多小时,结果他还是死了。等我回到住地房间,一会会,楼下就传来一阵脚步声,嚎哭一直持续到天明。这以后,窗户外楼下晚上经常会有许多死人的亲友哭,经过了这些哭声之后,我再遇到谁谁哭,也就不会有太重的感觉了。
住地后面有个小门,后面小巷左拐不远就是北寺塔。再往前就是唐伯虎的家了。苏州南北五里,周边九个城门,东西道前街,南北人民路。一些小街巷里有十几个小园林。这些园林由所谓的“空,透,漏,瘦”石块和关不住风的房屋组成。周日和平常下午五点后掘政园就不收门票,正好可以去园子里看看书。星期天或平时的晚上,我会在小巷子里没有目的地乱跑。不到半年,从盘门路到奇门外,从枫桥路到葑门外,我都乱走了几回。环秀山庄还没开放。耦园也很少人去光顾。白天的苏州昏昏沉沉,到夜晚则是有了灵性。在小巷里行走是件非常奇妙的事情。你可以体会《赫索格》里面主人公的无目的,也可以想象《德克萨斯州的巴黎》,事实上当但丁和浮士德在畅游地府的时候,每个门庭和屋檐,脚下的石子还都是有意义的。
文庙那里有面大墙,黄色的大墙,大墙边上经常走着乡下来的老太。她们穿着土布花衣服,扎头巾,排队敬香,也算一道风景。沧浪亭的水波的声音,瑞光塔下面木棉花的红艳,上津桥变小贩跟你说:“”枇杷要吧?“,这些都是苏州的风景。走远一点,在郊外的寒山寺,看张大千画的和合二仙;在香雪海,站在野山上看太湖飘渺之水;在横塘,遇到唐寅的一丘荒塚。。。所遇之人,之事,让看客不能不若有所思。
城内最热闹要数皮市街,花鸟虫鱼,跟扬州冶村有一比,只是地方小点。西湖边宋街也有这样市场,杭州市井有点官府的味道。苏州最出色是要去几个城门外。北京的城门外跟南京城门外差不多,都是车水马龙的。而苏州的城门外则显荒凉。齐门之外就是荒田;娄门之里是小街,之外就是工厂;相门之里是监狱,之外是一望无际的村庄;葑门之外也是农田一片,跟苏北的高沙土一样的。盘门尽管是旅游地店不免有点偏僻荒凉;热闹点的应该是阊门内外。金门和阊门一左一右,两门之内,南星路连在一起。两门之外,可去石路,枫桥和虎丘,留园。石路是苏州人买东西的地方。《红楼梦》中索描写的红尘中一等地界就在于此。搞不清的是,阊门内有一个专诸巷,就是历史上那个力大无比,徒手撕人的勇士。这个温柔之乡深藏这么个勇士,加在阊门外七里山塘街上的五人墓。让昏昏欲睡的苏州稍稍提了一点精神气,所谓外柔内刚吧。
苏州的远代名人就不说了,无非就是在沼泽地里滚来爬去,杀杀打打的什么吴王阖闾,伍子胥什么的。近代的名人呢,则是些在其他地方抢到钱,再到这里置业养女人的文人武夫。上海,南京离苏州都很近,有点钱有点名的人就在这里落脚造园了,像章太炎。更加有权有势的人会去西山岛或天目山造花厅别墅,做沈万山。名人要做的事情只有两个:吃和嫖,所以苏州历史上除了民间的”十二娘“,还有些寄娘的。民国总统的第几夫人就是苏州的“寄娘”。好在历史有传承,苏州的性文明在历史上总还没有汴梁和维扬来的有名,只在近代才变成京沪的后花园的。那么苏州总要有一样超过杭州的,那就是吃。苏州的吃法有两个诀窍-------糖和醋,有糖和醋,苏州食物的精髓就掌握大半了。也就是说,在苏州吃的无非就是糖和醋。比如咕咾肉,松鼠桂鱼。杭州不是这样吃法,东坡肉明显就搀和了宁波梅干菜肉的做法。浙江人嘴软,喜欢把米和肉裹在叶子里或和在菜里做出来。苏州人不这样做,尽管他们也吃梅干菜肉,但总没有杭甬人来的熟溜方便,他们更喜欢用糖和醋让食物软化。这种软化,当然没有杭州人包裹着做来得彻底,所以苏州菜吃上去不像杭帮菜那样酥软油滑。究其原因,或许,南宋小杭州拥有更深远的中原文明。至于扬州菜,扬州口味淡,得中国历史真传。在扬州,如用醋,糖一类的东西,把食物味道搞得乱七八糟,这是中国历史绝对不能容忍的。扬州人甚至清爽到”皮包水,水包皮“,任何其他地方的人都学不来。文明需求根本,古代诗人说”二分明月在扬州“,跟扬州做菜不乱放糖醋有关系。
这几年,有一首《枫桥夜泊》歌曲很是流行,只是一首流行歌而已。这个歌的流行跟寒山寺里面的几十个石碑有关。这些石碑上都刻写了张继的《枫桥夜泊》。窃以为,中国古代的最流行好诗都是下意识或无意识的。李太白的《静夜思》跟张继的《枫桥夜泊》有一比,都已经形成了童谣的风格。童谣,作为指向往往成为历史之老千,可以形成结果却没法解释。这也是中国人无信仰,非理性的一个重要因素。比较兰亭和寒山寺,兰亭跟寒山寺一样,都在市郊。兰亭在绍兴西南山阴路上,通往王阳明,御碑亭有皇家气派,也是艺术圣地。不远几公里外还有心学大师王阳明的墓葬,尽管王守仁在人生最后岁自己并没有施行“知行合一”、”致良知“
,他明知自己要死,却一等再等朝廷的指令,以至于客死他乡。但王阳明仍不失为中国文明的精神高地。这个高地师苏州并不具有的,寒山寺往西是去范仲庵读书的天平山,范仲庵是官僚政客,仅仅依据“心忧天下”被人记住。兰亭的徐文长跟唐寅,祝子山比,苦难经历相同,书画人格相近,但徐渭更多的参与了国事,有更高远的境界。中国文明的支流日本人,为何每年元旦朝拜寒山寺而不拜兰亭,跟精明的日本人对大陆文明的感悟和理解有关,他们喜欢和合二仙的寒山,拾得,不喜欢有强大精神人格的王阳明,和军事家徐文长。当然如果日本人仅仅是为灵运来朝拜寒山寺那就例外。不过我以为,同为仙家的”流觞曲水“比”月落乌啼“更让人感到自然振奋。想当年寒山子在荒郊的寒山寺和天台山孤苦修炼时,他是不会料到寒山寺会沦落到流行的程度,如果说《枫桥夜泊》是历史的童谣,那流行歌只是这个软弱的年代一个梦呓。
苏州的地名大多取实,有远古朴素的痕迹,故事很多。大抵属于省级的名字。不想后来的京城取名取得那样义正词严。巷子名也没有北京巷子名那么杂乱。大多还带了家族文化的意味。X家巷这样小弄堂很多,相比京城里,除了魏家胡同外,用某家来取名巷子不是很多。苏州的大很多地名都跟接待皇上有关。这样,苏州的旧市民就是紧紧张张,小心翼翼的。尽管做了旧城保护,但现在的苏州已经跟旧苏州完全不一样了,就是说,苏州跟其他城市基本一样了。不是紧要的事情,我不会去苏州。灵岩山到天平山一望无际的原野消失了,走在上山,眼前就是现代城市。而且离得那么近,根本不是在香山上看京城那种飘渺期待的感觉。去年去苏州,从南门走到观前街,感受到苏州白天仍旧昏沉。但街市上已然少了木结构的旧屋。玄妙观竟然被用栏杆拦住,灰狗子保安把守要钱。想当年,几乎每晚都穿过皮市街,凭远处飘忽的白炽灯在玄妙观的石凳上静行默想,苏州政府为何要拦住行客收钱呢?这种街头拦路打劫的本事一定不能是文明的苏州人做的。事实上,我再去苏州,在街头看到的已经全是外地人,举止衣着像换了朝代一样,真怀疑到了另一个城市。走进黄天源,采芝斋,只在这两个店还找到一点点苏州的感觉,但观前街跟北京前门一样,已经都是光溜溜,直通通的现代模样。想到上月在南京华侨路,那个路旁有佛学院的小街竟然变成了小商贩的密集的大道。虽说苏州古城略好,但也不是旧时模样。想到此,心情不免沉重。抑或说原来就以为都市没有文明的我,再次轮回到另一次裂变。几十年我们就要屠杀自己一次?30年前的那次屠杀没有杀干净的,现在则彻底搞完。高楼、别墅是用金钱垒起的家,等于身体上生长的肿瘤,把文明和历史跟人性隔绝,把兄弟和乡亲分离。
这三十年,真的换了人间?
待续
2011.06.23.24.00
本篇请看客不要收藏,还没写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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