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廷玉:六尺巷走出的大清相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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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宰相张廷玉桐城六尺巷礼让 |
分类: 前朝衣冠 |
张廷玉:六尺巷走出的大清相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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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廷玉及其家人有大量诗文留存于世,今天我们翻阅它,那些聚首的欢愉、离别的思念、真挚的期望,溢于纸笺,如在面前。 张廷玉幼年依偎父母膝下,蒙教承欢。他十岁时能诵《尚书》《毛诗》,十二岁随父亲入龙眠屡赋诗,都让父亲十分欣喜。张英写诗赞许道:“已通典诰兼风雅,远胜而翁十岁时”、“喜看玉儿刚十二,也能捉笔咏寒蓉”。其后,张英返京为官,张廷玉则留居桐城读书,而等张廷玉入仕,张英则又退休回乡,从此数十年南北远隔,聚首之日寥寥无多。康熙三十三年(1694年)冬,二十三岁的张廷玉入京探视父母。七年未见,面对已长成大人的儿子,张英感慨万分,寒夜共话,叮嘱的言语一发不可收拾。张英把这些写成诗,竟成七首,其中既有“长安节序喜团圆,手护梅花避峭寒”、“七载暌离共一卮,深宵剪烛话东葘”的欣喜之情,也有“惟期孝友承家好,须解谦和涉世难”、“江乡远隔重牵情,爱尔惟期宝令名”的谆谆教诲。康熙四十六年(1707年)正月,康熙帝南巡阅视河工,命张廷玉随从,并允许他先期南下省亲。张廷玉十分珍惜这难得的时光,奔赴桐城,与父母团聚十日,眷恋不忍去,最后在母亲姚夫人一再催促下,方才上路。四月,张廷玉随康熙帝由扬州启程返京,张英乘渔艇送驾。这一场面,张廷玉在次年父亲去世后,悲伤地叙述:“廷玉即于舟中拜别,洒泪韦衣,不忍遽去。府君急遣之。岂知河干拜辞之日,即为此生永诀之时。”为官之艰,家人团聚之艰,读之神伤,亦潸然出涕。 桐城龙眠山中的国家级文保单位文和园,是张廷玉墓地,但很少有人知道是张廷玉和他原配夫人姚氏的合墓。姚氏是同乡姚文然女。岳父姚文然官至刑部尚书,生前很喜欢聪敏的张廷玉,便将小女加以许配。张廷玉夫妻相守十一年,感情甚笃。当时长兄张廷瓒为官京师,桐城家事全由姚氏料理,迎娶三位弟媳、一位侄媳妇,均一手操办,可谓贤内助。只是姚氏一直未有生育,常戚戚不乐,屡劝张廷玉置妾室,都被拒绝。张廷玉中进士前一年,姚氏病亡,生前感叹说:“君非常人,将来何可量?惜逮予身仅见此耳。”张廷玉“心酸肠断,双泪欲枯”,回忆生平,写下了悼亡诗二十首。其中有云:“自怨自怜还自悼,如醒如梦复如痴。家人相劝无多哭,浑未思予不哭时。”三年后,张廷玉陪同父母南归,抵家次日就哭于姚氏殡所,作诗四首,有“视膳惟余心最苦,不堪回忆作羹人”之句。雍正十一年(1733年)冬,张廷玉奉旨回乡祭父,又酹酒姚氏殡所,撰诗有云:“昨向妆楼检遗墨,班昭犹有未残篇”、“重将不尽安仁泪,寄与鸡鸣戒旦人”。而当古稀之年的张廷玉为姚氏作传时,犹痛惜地说:“如果夫人今日健在,也是七十余岁的人了。五十年来,朝廷给予的诰赠荣誉,只能使夫人在泉下荣光,却让我抱憾终生。”十一年相守,五十年相思,其情可谓坚贞! 张廷瓒年长张廷玉十七岁,康熙十八年(1679年)就中了二甲第二名进士,在京师时常勉励自己的二弟,写信回乡:“寄语阿二好自爱,努力膏火勤春耕。世上闲人那易得,家山幽福愁难胜。”后来,张廷玉在京任翰林院庶吉士,依长兄而居,研究满书,每日切磋,几忘寝食,打下了良好的功底。康熙四十一年(1702年),张廷瓒卒于詹事府少詹事任,年四十八岁。张廷玉忍痛经办丧事,后来回忆说“兄弟相依为命,一旦遭此惨变,五内摧裂。” 张廷玉三弟张廷璐、六弟张廷瑑秉承家学,也先后考中进士,还相继担任江苏学政共十二年,荐拔良才,秉公衡文,为士林传颂。张廷玉深知弟弟为官操守清励,生活苦寒,曾特意拿出雍正帝赐金千两寄与张廷璐,作为督学课士之用,助成弟弟一番事业,至今江阴市学政广场还立有张廷璐铜雕。乾隆九年(1744年)及乾隆十一年(1746年),两位弟弟又先后在礼部侍郎任上退休回籍,张廷玉闻讯都欣喜万分,作诗称贺。他送三弟诗有“阿兄他日还初服,拄杖花前一笑迎”句,送四弟诗亦有“何日芙蓉溪上石?白头二老坐垂纶”句。相期悠游故里之情,溢于言表。 一生扰攘伊谁惜 张廷玉从政后期,退意渐重,希望早些回乡,像父亲当年那样悠游林下,享受和家人乡邻相处的欢娱时光。七十一岁时,他开始得了足疾,家人很担心,他却坦然地作诗:“天公似为衰翁计,赐与疲疴好乞身”,希望以此作为退休之由。 但年轻的乾隆帝虽然不太喜欢自己这位老师,却希望像“鼎彝古器”一般,将张廷玉列置朝中,展现自己尊老重师的胸怀,以至于恶作剧般一再拒绝这位老人希望退休的正常请求。终于,张廷玉和乾隆帝的致仕之争,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关于张廷玉的晚节,评说者惋惜的有之,批评的也有之,讥讽的亦有之。整个事件,略述如下:乾隆十四年(1749年)冬,七十八岁的张廷玉久病不愈,乾隆帝终于准许他退休。十二月,张廷玉奏以配享太庙(系雍正帝遗旨所定)一事,引发乾隆帝不满,称其“请一辞以为券”,后又以谢恩不亲至、军机处泄露信息问罪,削去张廷玉伯爵。次年,皇长子丧期刚过,张廷玉即奏请南归,被乾隆帝斥为漠然无情,命罢配享。当年,乾隆帝又以张廷玉亲家朱荃匿丧受贿案迁怒,命追缴历年恩赐张廷玉之物并罚银。 论者多以张廷玉晚年自得、开罪乾隆帝为戒。笔者只希望提醒的是:这种观点的史料依据均是皇家所修之史,所述皆为乾隆帝当时训诫臣工的谕旨。所谓偏听则暗,以一方的言论来评说整个事件,不免有失严谨。好在张廷玉去世后,他的儿子张若澄为他写行述时,有意无意对相关事件作了回应,为我们提供了另一视角。张若澄在文中称张廷玉是“偶奏配享太庙一事”,自然并非索要字据;张廷玉当日回家后,赶紧撰写奏折谢恩,数易其稿,至于鸡鸣,待入朝时忽觉头目眩晕,步履艰难,又担心奏折迟误,只好命张若澄代奏,此是未亲至谢恩之因;等眩晕稍定,而日已过午,又考虑即使病重也要亲至宫门叩谢,“遣子代奏终觉不安”,于是次日黎明,又亲自至宫门“谢恩引咎”,而并非军机处官员透露消息。 由此,我们能否多一份思考:原本很简单并有些巧合的事情,乾隆帝扭住不放,将既定的先帝配享遗旨反复玩味,对历仕三朝的垂垂老臣求全责备,是否意在巩固其无上的皇权,宣示其只可仰视的乾纲独断?而远远超出了事件本身的意义。 当然,限于时代背景,张廷玉的子辈不可能正面申述,只能是曲达心迹、略为回应。而更多的佐证,可由乾隆帝后期对张氏的态度可见: 乾隆二十九年(1764年),张廷瑑卒于乡。乾隆帝闻悉,叹息久之,顾左右说:“张廷瑑兄弟皆旧臣贤者,今尽矣!安可得也?” 乾隆五十年(1785年),乾隆帝亲撰《题张廷玉三老五更议》,回忆当年自己提出要在朝廷中行“三老、五更”大礼,礼待那些德高望重的老臣,鄂尔泰表态含糊,而张廷玉断以为不可。现在想想,鄂尔泰实为好虚誉,而张廷玉则善自谨,张廷玉之议为当,而自己年少时未免有好名泥古之意。 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乾隆帝命张廷玉幼子张若渟补授工部侍郎,并言:“张若渟虽非科甲,但尚谨慎,且系大学士张廷玉之子,特加擢用,以示朕眷念旧臣之意。”当年又召见张廷玉孙山西平阳府知府张曾谊,面谓:“汝曾祖英、汝祖廷玉皆为贤相,汝家世受国恩,非他臣可比。看汝颇能办事,好好居官。” 相比于所谓“张鄂党争”中的鄂尔泰家族子弟赐死、凋零,张廷玉子孙可谓幸运,也反证了有关历史论述仍待梳理、详证,不可遽下断言。 乾隆十三年(1748年),张廷玉写完他的自订年谱,在序中言及:“笔载未详者,存而不论可也。”其时,致仕之争已初露端倪,自己在朝中也已被边缘化。乾隆十五年(1750年),张廷玉在落寞中回到自己的家乡桐城,我们不知道乡人有无“啸歌燕喜”,无法体会他与四弟张廷瑑拄杖相迎的般般滋味。我们在乾隆朝奏折中,看到张廷玉生命中的最后几年,仍屡上奏折,预备乾隆帝南巡接驾,恭祝皇太后万寿,奏谢给子张若澄省亲假期、授侄张若震湖北巡抚一职。 张廷玉仍以自己谦和的方式,在皇权独尊的社会中,维系着一个朝臣的体面。乾隆二十年(1755年)的农历三月二十日,八十四岁的张廷玉瞑目端坐而逝,终于可以享受清闲了。 如今,我们回望这个从六尺巷中走出的身影,并不是仰慕他的高官显位,也不是窥测他的君臣之道,而是感念他曾在过往的岁月中,给我们留下的人性温度,和以礼处世的持衡之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