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融化

                     爱人，带上我，我帮你拿衣服。


    走过商场的拐弯处手机响了，我停下来扶着栏杆深深的呼吸，象是被人击倒了。
    “在哪儿？”
    “街上。”
    “我以为你和别的男人跑了。”
    我只能等，他对我的沉默表示奇怪，我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可以对我如此沉默却依然那么塌实。
    “现在有空吗？”他接着问
    “有”
    “一起吃饭。”
    我们走进一个餐厅，当我们就坐后，他安详地坐在椅子中，微笑着注视着我。
    “饿了吧？”
    “见到你就饱了！”
    他一边将菜谱递给我一边说：“看看想吃什么？”
    我看着面前的这张大菜谱，什么也没看到。我知道他正在专心致志地注视着我。
    “你在想什么呢？”他问。
    放下了手中的菜谱，我注视着他的眼睛。他不喜欢张扬也不伶牙利齿，而且说话的语速比较慢，现在很难找到一个说话较慢同时又不太老的男人，这是我喜欢他的原因之一。
    “我觉得你挺酷！”
    “怎么讲？”
    “很少有象你这样自然的男人。”
    他没有征得我的同意点了全部的菜，这种方式使我放心。
    等侍者离开后，他微笑着问：“这些日子你怎么过的。”
    他是否记得他有多久没有给我电话了。一想到这个，我就没法像他一样心平气和说话。
    “这与你无关。”
    “那什么与我有关？”
    “这顿饭。”
    我举起手作了个泄气的手势。他抓住了我的手，并将我的手紧紧地握在手中问：
    “我想知道你每天都干什么了。” 
    “那对你有用吗？”
    “有用！”
    “既然什么也做不了。”
    “什么都可以做。”
    “不需要，只需做好一件事。”
    “是什么？”
    “我突然明白，爱是需要合作精神的。”
    “几天不见你长大了。”
    “我见了一个和你一样岁数的陌生男人。”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就在这一刹那我觉得他是在意我的。
    “网上的？”
    “是。”
    “都做什么了？”
    “他说无论什么时候想见他都可以，随时可以给他电话。”
    “我对你也说过同样的话吗？”
    “没有。”
    他很清楚那个陌生男人说是因为我不渴望。我渴望着他，所以他可以沉默。
    他稍停片刻接着问：“还有呢？”
    “那个男人说我的年龄是谈恋爱的年龄，但不要急着谈恋爱。即使到我80岁，我一样具有爱的能力。”
    “我有点吃醋。”
    “怎么会呢？”
    我注视着他，他微笑着。他的眼睛只有空白，有一天我的心会和他的眼一样成为死灰色。重要的是我们没有错过，如果我错过他，我就错过了生活中最美好的东西。
    “有人告诉过你，你的微笑很迷人吗？”我问。
    “没有人用‘迷人’这个词。” 他微笑着。
    我接着问：“你忙什么呢？” 
    “我们形容自己是老鼠，整天没日没夜的穿梭在北京的每一个角落，没完没了的录音、排练和演出，永远都是这样。”
    在我看来吕可的生活中最最缺乏的便是轻松愉快。他的主要生活道路被规划得一板一眼，丝毫没有偏离。他的工作是全天的，是不以小时计算的，不以日期计算的，只是以星期几来区分，没完没了似乎永无止境直到老去。
    “你不烦吗？”
    “习惯了。”
    “所有的男人都像你这样累吗？”
    “当然不。”
    “和我谈恋爱有劲吗？”
    “有劲。”他笑了。
    “告诉我，生活中什么是最重要的。”
    “我正在找。”
    “你幸福吗？”
    “谈不上，只是一种很强的惯性。”
    “你爱她吗？”
    “我们还生活在一起。”
    “很不错。”
    他沉默着像是在努力思考着我的话，一个“不错的家庭”表示没有冲突，没有问题，一切循规蹈矩，象台机器的轮子永远按一种节奏有规律的转动，仅此而已。他的生活并不幸福，那只是一种伪装。我知道他的妻子并不是很在意他，否则不会让他穿带洞的袜子。这个细节使我知道我是他生活中必不可缺的一个元素，至少是他渴望出现的元素。即使不是我也会是别人，他会不停的寻觅，直到没有知觉。但我无权改变他的生活，也根本不想改变。
    一个短暂的停顿后我接着问：“你为什么不说说自己。”
    “那对你有意义吗？”
    他很清楚自己的位置，从不奢望，但该有的他都有了。他的强大让我心动，我要的不是和他天长地久，我要的是他和我一同步入毁灭。
    爱人，敌人，我要的是血，不是泪。
    “在你的生命中有几页是留给我的？”他接着问。
    “能想起来的事都会忘，就象树叶会掉一样，你能记得我吗？”
    这时从餐厅的大门走进四个人。他们停留在门口东张西望地寻找着座位，他们中的一个女人看到了我们。那女人向吕可走来，热情地与吕可寒暄起来，目光却不时地移向了我。
    他一天24小时被各种各样索然无味名目繁多的大小录音所侵占，甚至连少的可怜的私生活也只能是从录音的间隙夹缝中挤出时间，还的想方设法逃脱无以数计的男女同事的注意。私生活从来不是个人秘密，一不小心便成为同事茶余饭后消闲的话题，被公开的讨论扩大。约会从未给予他一种自由感，到是平添了一份冒险感，但正因为如此才使他异常沉闷的生活多了一份少有的刺激和色彩。一览无余的生活道路引起的更多的是无奈——在这条生活道路上注定是要暴露在无数好事者的目光之下，他们惟恐你不出点事，好使他们平淡无奇的生活有点内容。
    吕可并没有向女人介绍我，这让我感到舒服。女人亲昵地冲吕可微笑着说：“不打扰你们了，慢慢聊。”然后走向了远处另一张桌子。
    我看着离去的女人，猛的灌下了一大口酒。
    吕可微笑着注视着我，将手按在我拿杯子的手背上。
    “不要喝得太多。” 
    “你怕那个女人乱说吗？”我抬头悻悻不乐地回嘴，同时脸红了。
    “你在乎吗？”
    “你以为你是谁。”
    “你说我是谁？”
    “你什么都不是。”
    “我肯定不会什么都不是。”
    “你到底想让我干什么呢？”
    “你知道。”
    “都做过了。”
    他沉默了，然后问：“你喜欢吗？”
    “重要吗？”
    “重要。”
    我将目光移向别处没有回答。
    “宝贝，高兴点。”
    “为什么见到你我就笑不出来了。”
    “为什么？”
    “我很痛，你真的感觉不到吗？”
    我将手伸向他的蓝色衬衣，那很温暖。我的手不停在那蓝色的衬衣上摩擦。他一动不动的注视着我，我想告诉他，男人，你是甜的……
    “让你爱上一个人，很难。”他说
    “是。”
    “但要学会接受爱，更难。”他微笑着注视着我。
    他说的一点不错，我觉得我得救了，因为他的声音是爱情的声音。
    我从椅子上起身向他伏过身小声的问：“我现在可以摸你吗？”
    “不可以。”
    “为什么？”
    “那是我俩的私事，不能在大庭广众做。”
    “可我想做。”
    我脱了鞋子的脚伸向了他两腿之间的小山丘。
    “你从那儿学的这种复杂地抚摸方式？”
    “电影里。”我笑了
    “你没有看到更好的吗？”
    “不要说教！”我收回自己的脚。
    “乖，跟我说点什么？”
    “什么都不说才好。”
    “你是说象旁边那对吗？”他示意我向右看，我才发现那对恋人许久没有出过声了，那个女孩在默默的哭泣，而那个男孩头低的很低，一直保持沉默，显然他们在僵持着。
    女孩拎起包快速的离去。男孩抬起了头，注视着女孩离去，只是注视着一动不动。直到那女孩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街面，他拿起手机拨通了电话，很快便有了应答。
    “你现在在哪儿？我这就过去。”
    他挂了电话冲小姐大叫：“结帐。”然后起身快速地离去。
    “你离开我，一会去见哪个野女人。”我回头注视着吕可
    吕可乐了，并没有回答。
    “带上我，我帮你拿衣服。”
    “别胡说了。”
    “是不想，还是没时间。”
    “有你就不会想，我恨不得每天都能挤出时间见你。”
    “我不喜欢“挤”这个字。”
    “那你说怎么办？”
    “你眼里的爱情是什么？”
    “你的眼里没有别的人。”
    “那你的眼里呢？你做到了吗？”
    他笑了起来，向我伸出手说；“知道你会这么说，来吧，咱们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他起身先走一步，我随后跟上。
    在我身上有某种东西注定我要跟着他那剃得光溜溜而且非常整洁的颈背走。
当我们来到酒吧时，酒吧内还没有什么人，舞台上只有几个乐手，除此之外在舞台前狭小的空地上有一对恋人随着台上的音乐舞动。
    我们坐在桌子前，服务小姐送来了可乐和啤酒。我们无声的注视着眼前的一切，甚至没有看对方一眼，但我从没有象今天这样满足。我爱这一切，爱这音乐，爱与他共处的每一分每一秒。
    乐曲结束，吕可的脸上再次浮现出那个迷人的微笑轻声问：“想听我唱歌吗？”我不可思意的看着他。
    他走上了舞台，与那几位乐手打了声招呼，拨动了乐手递给他的吉它……
    随着一声吉它的长鸣，抒缓动听的音乐飘荡了起来，他的头微微低垂着，轻柔地拨动着琴弦，他的脸上荡起了微笑，仿佛他整个身体都融化在那轻柔的拨动中。乐调升起来了，一阵阵优美和音有如骤雨般从他手中的吉它倾泻而下，他深情的目光注视着我，我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痴痴地注视着他。
    起初音乐是徐缓的，抒情的，随后节奏快起来，他将吉它紧紧地拖在怀中，身体也随之轻微的一仰一合，他的右脚随着每一个节拍轻轻地击在舞台上。
    当他开口唱第一句时，我已溶化成水。
    这一夜，我爱上了一个声音，我再也不想听到别的声音了。
    夜幕降临了，吕可和我走在一条僻静的街道上。
    他把我带上一条小径，我们远离了喧哗的街道。他不停的四处乱窜，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你在找什么？”我诧异地问。
    “厕所，为什么没有厕所。”吕可着急的快速寻找。
    “你为什么不早说。”
    “谁会想到大街上没厕所。”
    “很急吗？”
    吕可加快脚步，他拉起我的手向街面上拆了一半的废弃房屋走去。他面冲倒塌的墙壁站着，将我的手夹在他的臂腕中，拉开自己裤上的拉练。我回头看了他一眼，扭头吹起了口哨。
    街上过往的车灯不时的照亮了我们的身影。他抖了抖，然后系好裤子。
    “你总是在街上随地小便吗？”
    “去你的，从没有过，这是第一次。”
    “现在舒服了？”
    “舒服了，刚才差点憋死我。”
    “我怎么才能让你急呢？”
    他停住了脚步，让我看着他。
    “要知道我有十多年没有跟一个女人溜过大街了。”说完他握紧我的手继续向前走。
    “这能说明什么呢？”
    “说明我已很老了。”
    “我不在乎。”
    “你要学会在乎一些事，而不是什么都不在乎。”
    “我在乎你没有跟其他女人在大街上小便，今后也不会有。”
    吕可怔怔的看着我笑了，他把我更紧的楼在怀里，我推开了他。
    “你为什么就不能纯粹的爱我一会，哪怕只是短暂的一小会。”
    “那有用吗？只会伤的更痛！”他微笑着将我搂的更紧。
    “总比这样死撑着强，再说你多大了，还喜欢玩这样的游戏。”
    “我从没有玩，更不喜欢游戏，一切都是你说的。等有一天你开始在意别人的时候你就长大了。”
    “我已经足够大。”
    “我没有资格跟你谈婚论嫁。”
    “不需要，只要你存在。你想要什么？”我无助的问
    “不可能的事就不去想。”
    “我明白了，你的自私是因为你怕受伤害，所以我可以原谅。”
    “这么长时间就想明白这点。”吕可紧紧抓住我的手问。
    “还有，你是个巨没劲的老男人。”
    “这也想明白了。”
    “是。” 
    “还有呢？”
    “我凭什么让你白干我？”
    “说的多难听。”吕可笑了。
    “本来就是。”
    “你怎么越来越可爱了！”
    我呆呆的看着吕可，象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大叫道:“我绝不会在你面前掉一滴泪。
    “乖，不要嚷嚷，那不可爱。” 
    “可你爱个头！”我甩开吕可的手，向街的尽头走去。
    我头也不回的向马路另一头快步走去。直到足够长的一段距离，我回头……
    他站在原地注视着我，我快速跑回再次撞进他的怀中。他的胳膊轻轻拦腰搂住了我，我一点也不想挣扎。他用手托起我的脸，让我面对他的目光。
    他深不可测的目光就象一把刀穿过我的身体，我浑身不由自主地抖动了一下，我恳求他。
    “我坚持不住了，我只想跟着你。” 
    “为什么？”他深情地注视着我。
    “我不知道我能跟什么？”
    他轻轻的松开了搂着我的手，我立刻拿起他的手重新放回我的腰上，他笑了，温柔地吻了我。
    在我还没清醒过来，我听到他说：“我送你。”
    我满眼的失望，我紧紧的贴在吕可怀中不愿意离开。
    他并没有停止脚步，我静静地跟着他，我想冲他叫嚷：停下来。可我只能跟随着他继续向前走。注视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快速追上他再次撞进他的怀中，恳求道：“我扛不过你了！”
    “为什么要扛呢？”他笑了。
    “我不想单相思。”
    我看到他脸上荡漾着自由自在的欢悦，洋溢着一种野性的欣喜。这种表情在他的目光中是那样强烈，那样炙热，以至于我不敢直视。
    他紧紧地抓住了我的双臂，我能感受到剧烈的心跳，他吻了我……
    一个真正的一动不动的吻，温热的、没有过分用力，一个静静的、长长的吻，是倾心地给予，也是倾心地享受。我闭上双眼，有充分的时间吻个够。
    在第一阵直通腰部的战栗过后，便是一种昏昏然的满足……
    “现在你还认为是在单相思吗？”
    他端详着我，一时间我们完全凝滞了。
    我们消失在深篮色的夜空中，融化在夏夜潮湿温暖的微风中，只存在于彼此相对而视的感觉中，任凭欲望在眼中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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