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1000张面孔》为马冉冉原创。请尊重作者的知识产权，不允许复制、转发至其他平台。

若您喜欢，请直接转载此链接。

第39章 界限

 

X夫人请她闭上眼睛，在心里“看见自己。”

 

安琪看见，

在菜市场，眼巴巴等着捡菜叶的自己。用力搂住妹妹的女孩子，身体蜷缩着，心在剧烈颤抖着，使劲忍住了委屈的泪水。她知道，她一定得拿到那堆菜叶，不然今晚家里的餐桌上就会少了菜。她愿意忍下那些奚落与白眼。

刚刚下过雨，菜市场的地上，是稀薄的泥泞。人们的脚步，噗噗嗒嗒溅出黑色的泥点。她愿意等。

 

她看见，

躺在阁楼上用功读书的自己。是谁告诉她的吗？读书是她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还是她天生就对知识有一种敬畏？

只要还能把自己藏进白纸黑字里，就能让她暂时忘却现实的逼仄。用想象力驰骋出一片广大的天空，古今中外地任她遨游。她幻想着能成为赤手空拳的英雄，为自己拼出一个不一样的未来。只要世界上有一个人可以做到人生逆转这件事，她就能。在深到不易觉察的心灵深处，她竟然从小就坚信着。

这颗种子，正在萌芽。

 

她看见，趴在教室里，埋头苦读的自己。

她认了，她就是没有那么好的命，可以生在富裕的家庭，不能像她的同学们那样，除了学习，什么都可以不管。让她操心的事情，真的很多，父母在家会不会吵架，弟妹有没有乖乖上学去，债主们又上门了吗，她下个学期的学费有着落吗……

 

她看见，第一次，妈妈来给她开家长会，是跟她的街坊也是同学的妈妈一起来的，坐人家的私家车。

等到结束后，对方告诉她们，还有事情要办，所以不能搭她们回去了。

妈妈站在教学楼下，局促不安地搓着手，像是有话要说，继续跟她们攀谈。

她心里很火大，拉起妈妈的手，匆忙跟同学母女告别，硬是把妈妈拖走了：

“人家都说了有事情，你为什么还要硬赖着不走呢？”

妈妈讪讪地笑：“我身上没有带钱，买不了公交车的车票。”

她气坏了：“那么大一个人，怎么出门一分钱都能不带呢？别人让你搭车来，万一不让你搭车回去，怎么办？”

 

而她身上，除了自己的车票钱，多一毛都没有。

她红着脸，走到同学家的车旁边，向伯母借了5元钱。

她的脸，红得发烫。

她的心里面，烙下一个深深的叫做贫穷的烙印。也不是不埋怨父母的，要不是当年被跳票，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光景。

此刻，她突然想，当时的母亲该有多么无奈。

 

她看见，

在医院里，她一下一下为爸爸擦身的自己。

在宿舍里，默默流泪，思念着萍水相逢之人的自己。这一生，第一次那么近地靠近过爱情，又疏忽而逝。

为弟弟的遭遇，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的自己……

 

过去，她就生活在这些故事里面，从来不曾跳出来，冷眼旁观自己的人生。

写了这么多天的故事后，往事一幕一幕，竟像是慢慢离开了她的身体，如电影胶片般被放置在笔记本之上。

那个故事里的女子，真的是她吗？

如此戏剧化的命运，真的是她一天天走过来的那个吗？

 

她趴在沙发上，哭到不能自已。

她的好友说：“看你活得那叫一个累啊，明明是个年轻的姑娘，却像一头兢兢业业的老黄牛一样，任劳任怨，为身边的人，操碎了心。”

她没办法啊，她从小就出生在这样的家境里。你以为她不知道羡慕吗？当她坐在家里一盆盆洗着衣服时，她的小伙伴们正在巷子里跳皮筋。当她蹲在菜市场捡菜叶时，别的孩子说不定早就吃上了妈妈做的香喷喷的饭菜。当她一次次从单位请假，匆忙敢去医院探望病情加重的父亲时，与她同龄的女孩，正在偷偷对镜贴花黄，想象着与男朋友的约会。

这些年，她真的快要累死了。一个大浪接着一个大浪朝她涌来，直打得她晕头转向。她不曾喘息过。在父亲去世后，这个家里更没有一个人能担起她的担子了。就连弟、妹的家庭出现问题，他们还是习惯性找她去处理解决。

长姐如母，形容得就是她这样的人生吧。

她觉得自己的人生，被母亲、弟弟、妹妹以及他们的伴侣、孩子搞得四分五裂。

或者说，她何曾有过自己的人生呢？。

 

X夫人在旁边说：“好好哭一哭吧，眼泪是很美的。好好为自己哭一哭吧。观想白色的光，笼罩你的全身。邀请你内在的那个小女孩，也一同走到光里来。”

一首音乐响起，Angel。沉稳、大气的英文女声，就像硕大的天使翅膀一样，笼罩着她。

 

她在心里，抱起自己。

看起来，她五六岁的样子，圆脸，眼睛大大的。头发剪得参差不齐，是妈妈的手艺。为了省理发的钱，她直到上大学前，都由妈妈负责剪发。她习惯于梳马尾，因为这样就算手艺再差，扎起来，也能说得过去。

记忆中，她从没有被拥抱过。

父母永远在忙碌，大声说话，呼喝着她。

她很小的时候，就抱着弟弟妹妹，到处走。

她把自己，抱得很紧很紧。

 

不知道过了多久，安琪的情绪慢慢退潮，心里那个小女紧紧搂着她的脖子，生怕她再丢下自己。

她擦干眼泪，对X夫人说：

“去年我读语含非写的小说《与神同行》，时时感受到一种剜心之痛。她说，这一趟旅程，就是给自己动一场不打麻药的手术，要一点点把自己的心剥开，把脓血挤出来，再敷上药，等它慢慢愈合。时至今日，我终于体会到这种感觉。

我真的能改变这种命运吗？来得及吗？”

X夫人点头：

“只要真心想，就一定能。

当人再也无处可逃，醒来是迟早的事儿。

灵魂的觉醒，是人早在出生之前，就设定的目标。能走到这一步的人，都很了不起。所以，忍住痛，继续往前走吧。”

安琪点头。她真的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无论如何，要改变。

 

X夫人问：“你想过没有,你的人生是由谁来决定的？”

安琪答：“我自己啊。”

“我觉得，你只是给出了一个很表面的答案，并没有说真实的感受。你的人生，你确定真的是由你自己决定的吗？

你身上背着好大一个家庭呢。”

 

安琪心说：“还真是这样。”她家里的事儿从小到大，都堆积在她的肩上。

“你敢让自己过得很幸福很快乐吗？在你妈妈仍然痛苦，你的其他亲人看起来也并不快乐的时候。”

安琪沉吟，她好像不敢呢。如果比他们幸福，她应该会有罪恶感吧。

“所以，你拼命为了他们付出，是为了什么？你想过没有？你问过你的心没有？”X夫人示意她，把掌心放在左胸口。

安琪听到她的心说：“我想要替父亲，照顾好他们。让父亲可以安心地走。我想要证明，我是有用的人。我能够照顾他们。”

可是，她分明看见自己的心，已经筋疲力尽了。照顾家人，好像是一条漫无止境的路，照顾完父亲，还有母亲，还有弟弟妹妹，还有他们的伴侣和孩子……什么时候，能轮到她照顾自己呢？谁能来照顾她呢？

她又流泪了。

 

X夫人悠悠地说：

“这是你的人生，你是为你自己才来这里的。

这是属于你的灵魂道路。

没有其他人能代替你走。

同样的，每个人都有他的灵魂旅程要走。

管好自己的事，不去参合其他人的人生。

这是最重要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