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孤单

按照X夫人的要求，苇雪闭眼躺下来。

“深长的呼吸，与你的呼吸同在，感受身体的起伏，感受气流在身体里游走，感受你的心……”跟随她的引导，苇雪觉得心里涌现出一丝丝荒凉的感受，非常孤单，找不到人跟自己在一起，好孤独。

她想起小时候，父亲在部队工作，母亲没办法既上班又照顾她，就把刚刚一岁的她，送去外地的外公外婆家。虽然生活清简，可是两位老人都非常慈祥，对她疼爱有加。重要的是，还有表哥、表姐经常来跟她一起玩。她始终记得那幅画面——她穿着红色的棉袄，扎着两根小鬏鬏，跟在外公身后跑来跑去。外公领她去城墙根儿底下，喝茶摆龙门阵，她一点都不怕生，大大方方给大家表演唱歌跳舞。大家都好喜欢她。

外公手很巧，会做各种木头活儿。家里的柜子、桌子都是他做出来的，还给她做木头剑、木头手枪。四岁那年，外公突然离世，外婆受不了打击也病倒了，要被舅舅接回家去照顾。她无处可去了。后来妈妈想办法随军，在爸爸部队附近的学校找了一份教职，夫妻团员，也把她接回去了。

“不知道是为了省钱，还是因为幼儿园离家太远，他们没有送我去幼儿园，而是每天让我自己在家附近转悠。四五岁的我，脖子上挂着一串钥匙，自己到处走。我们家后山上有一座烈士陵园，我没地方可玩，就跑去那里。我一个人在林立的墓碑之间，走来走去，也不害怕。只是觉得好孤单。有一次，有几个大人围在一起嘀嘀咕咕，我也跑过去看，有一个死婴被丢弃在那里。我害怕极了，就赶快跑开了。那时候的我，怎么那么可怜。好孤单，也没有人陪我。”苇雪啜泣：“父母在家也不太说话，总是忙着自己的事儿，爸爸看报纸，妈妈批作业，再也没有人陪我玩了。两年后，弟弟出生，我帮着照顾弟弟，才觉得有了一个伴儿。等我上了小学，弟弟只能被送去幼儿园。我每天放学要去接他，带他回家。

“有一次，我看妈妈很晚还没回来，就想学她的样子，煮米饭。结果，没端稳锅，白米和水流了一地。妈妈回家之后，气得不得了，一把把我推开，说：“你为什么那么没用，净给我惹麻烦！”我吓坏了，我只是想替她做一点家务而已。爸爸只说了一句，‘行了，别训孩子了’，就惹得妈妈把他训斥一顿。他就再不吱声了。那晚，我哭了好久。

从那之后，我学习更加用功，也更加听话，学习好，当班长，老师、父母说起我，都是文静、听话、乖，我渐渐成了邻居口中的好孩子，‘你看人家苇雪，再看看你’，小伙伴都比较讨厌我吧。才小学，我就过得好累，为了那一点点表扬所带来的满足。”眼泪顺着她的眼角簌簌滑落。

小学5年纪时，苇雪、妈妈和弟弟，跟着转业的父亲，来到现在生活的城市。从部队大院出来的孩子，比起外面的小孩，显得呆板、不够灵活。整个初中，老师和同学都仿佛对她视而不见。苇雪像一片雪花，落入草丛，找不到了，曾经的优越感带来的骄傲，也荡然无存。她迷上了看言情小说，岑凯伦、琼瑶，她看得如痴如醉，幻想自己是书中的女主角，等待白马王子的到来。她幻想过一万次，会怎么遇到她的王子。真是讽刺，看了那么多爱情故事，没有一个比她自己后来的经历更离谱。”

“初三的时候，我跟班上一个女生很要好，就连去厕所，也要挽着胳膊同进同出。那个姑娘很精明，也喜欢占小便宜。有一次，她不经意的问，‘听说你父母都挣很多钱，你能不能在我过生日的时候，送我一件礼物’。我说他们平时不会给我太多零花钱。她居然说，你可以去你妈钱包偷偷拿啊。我怎么敢去惹我妈，可是我也好害怕这个同学会认为我对她不好、从此不理我，后来我把自己心爱的一本集邮册送给她。是的，我就是在讨好她。可是，没过多久，她就跟另外一个女生形影不离了。后来有人告诉我，她在背后说我很抠门。

直到高中遇到我那个同学，她很傻大姐，成天笑嘻嘻的，我才终于交到一个好朋友。她对我也是忠心耿耿地好。终于有人对我真心真意地好了，我心里就像有了着落一样，开始安心学习，成绩提升得很快。高考考得还不错。然后，就是我写给你的故事了。”

X夫人说：“苇雪，谢谢你的勇敢，说出这么多故事。灵魂修补，其实就在做一件事，说故事。透过故事，让我们把曾经受苦、曾经受伤的自己拥抱回来，也去宽恕那个曾经犯错、曾经伤人、曾经不堪的自己。如果不说故事，我们还以为出状况的只是此刻的人生而已，认为自己倒霉、薄命，才遇不到好男人，又或是嫁错人。其实呢，从出生的那一刻，我们就在与世界互动，和人互动，大家彼此影响，彼此催眠，慢慢就长成了‘奇怪的大人’。小时候爱唱爱跳活泼的女孩不见了，那个赤脚走在田野里，像豹子一样自由的女孩不见了。

“一个人的人生之所以‘出问题’，一定是他在生命的过程中遭遇一些事，才让我们的心变样走形。不着急，让我们一点点来，把自己爱回来。”

苇雪流泪：“我小时候真的很活泼，扎着小鬏鬏、穿着红棉袄，非常招人喜欢。”

X夫人点头：“现在的你依然是这样招人喜爱。”

苇雪：“可是在墓园晃悠的画面，太悲惨了，怎么会有小孩过这么孤单的生活。”

“如果你穿越时空，回去看她，你最想跟她说什么？”

苇雪痛苦地闭上眼睛：“我好想抱一抱她。叫她不要害怕。”

“你试着在心里对着她说话好吗，看着她的眼睛，告诉她，宝贝，不要怕，我陪着你。”

“亲爱的宝贝，你不要害怕，有我陪着你。你太孤单了，你太可怜了，为什么都没有人要你？为什么？”苇雪俯身痛哭。

她的哭声填满了整个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