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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苇雪

X夫人：

    您好。

您可以叫我苇雪。我今年已经40多岁了，生活在江南小城。日子表面看起来波澜不惊，底下却暗流汹涌。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就像是河里的一丛芦苇，孤伶伶地在风中飘荡。风吹起的时候，芦花如雪飞舞。

我想，那就是我这些年流的泪。

说起来您可能不会相信，在别人眼中的，我气质出众娴静温柔，事业也做得顺风顺水，早早已经是处级干部，重要的是，我还有个又高大又帅气的丈夫，个性温柔。虽然我们膝下无子，可我身边的女朋友们，都羡慕得我不得了，“你过得真叫一个潇洒”。

我苦笑。她们还以为我傲娇。

夫妻间的事，要怎么向外人启齿呢？连我们双方的老人，都不知道我们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我守口如瓶了10年，我快被憋疯了。

我真的很希望你能读到我这封信，让我终于有个出口，把心底的话都说个痛快。《花样年华》的最后，梁朝伟不是去吴哥窟，把他心中的秘密都倾吐进墙上的裂缝吗？感谢你也变成了我的树洞，叫我的秘密从此能烂进土里，埋进泥里。从此我便自由了。

认识我先生那年，我才18岁。第一次，我在高中同学家见到他，他是同学哥哥的朋友。他那时大约20出头，在读大学二年级。我当时刚高考完，正在忐忑地等放榜。第一眼，我就弹着吉他唱歌的这个男生，深深地吸引了。那时流行郭富城式的发型，牛仔外套牛仔裤，白运动鞋，修长的手指拨动琴弦。也拨动了一个傻丫头的心弦。

我第一次体验了什么叫做情窦初开。可我怎么敢去表白呢，在我心中，他就像天神下凡一样，而我戴着黑框眼镜，长得清汤挂面。我唯一敢做的，就是装作不经意地向同学打听关于他的一切。为了不被发觉，我连带她哥哥的事也一起关心着。后来她还以为我喜欢他哥，想撮合我们。

同学比我还傻大姐，从她那里也打探不出什么更有价值的情报。她只说，他跟她哥哥，从初中就在一个班，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经常一起打篮球、玩吉他。他的父母亲好像分开了，他跟父亲一起生活。如果太晚，就住她家里。因为他学习好、嘴又甜，所以她父母很喜欢他，希望他能多帮助自己成绩不算好的儿子。

那个暑假，我经常跑去同学家玩，想要跟他偶遇。可是大概也只见到两三次吧。他们已经自诩是男人了，不会总在家待着，他们喜欢去台球厅、录像厅还有卡拉ok厅，要不就是去学校操场打球。

带着对他满心的迷恋，我考去了北方的一所大学。4年中，我再也没见过他，只是偶尔从同学那里知道他只言片语的消息。他毕业了，回家乡了，进事业单位了。很多人给他介绍女朋友。“他现在是相亲专业户，哈哈”，同学笑说。而我的心简直在滴血，不停祈祷老天让他千万不要遇到结婚对象，一定要等我回去。

大四那年，父亲调动了他所有的关系，想把我留在北方那个大城市，可我像铁了心一样，一定要分配回老家。我告诉父母的理由是，我舍不得离他们太远。我爸还挺感动，说我比弟弟强，是贴心小棉袄。

再后来，我如愿又在家乡邂逅他。当他看见我时，都没认出我。四年大学时光的熏染，我早已不是丑小鸭。我说：“你是**哥哥的朋友，那年夏天我在他们家听你弹吉他唱《月半小夜曲》，很好听。”

他非常惊喜：“你居然知道《月半小夜曲》？”

“是啊。我很喜欢这首歌。”我淡淡地说。

而他不会知道，李克勤这首粤语歌，我把歌词抄到本子上，几乎可以把歌词倒背下来。四年，整整四年，我听着这首歌，想念他。

仍然倚在失眠夜望天边星宿
仍然听见小提琴如泣似诉再挑逗
为何只剩一弯月留在我的天空
这晚以后音讯隔绝

人如天上的明月是不可拥有
情如曲过只遗留无可挽救再分别

为何只是失望填密我的空虚
这晚夜没有吻别

仍在说永久想不到是借口
从未意会要分手
但我的心每分每刻仍然被她占有
她似这月儿仍然是不开口

提琴独奏独奏着明月半倚深秋
我的牵挂我的渴望直至以后

我如愿成了他的女朋友。他大概是我这辈子所遇到的，对我最温柔的男人。过马路时，永远会牵着我的手，把我放在他的身后，而他挡住车流。来例假时，他会用煮红糖姜茶给我喝，里面渥一个荷包蛋。有一阵子，我吵着要他教我唱歌，他一字一句告诉我怎么用气怎么发声。

我们躺在公园的草坪上，一直笑一直笑。那时候的天怎么那么蓝，太阳怎么那么亮。如果时光能一直停驻在那些日子，该有多好。

我的父母都是很严肃冷静的那种人，一个在机关工作，一个在学校教书。我和我弟从小不记得和父母有过亲密的互动，饭桌上常常安静得只有筷子碰撞的声音。吃完饭，四个人分四处读书看报写作业。我弟还问过我，姐，咱家怎么总是冷冷清清的。

而遇到他，被他当作公主一样捧在手心，我以为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然后，我们顺理成章就结婚了。婚礼那天，我同学做伴娘，她那个据说一直在南方做生意的哥哥，也特意回来了。

喜宴上，我丈夫笑着，一次次仰头干掉手中的白酒。我偷偷扯他西服的袖子，没见过这么实在的新郎官，敬酒怎么还当真喝。敬到同学哥哥时，两个男人喘着酒气，红着眼睛，连干三杯。

同学哥哥说：“你终于结婚了，我就放心了。”

当时我并没觉得这句话奇怪。只是日后回想起来，心惊肉跳。

新婚之夜，我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我觉得是因为他醉了。可好几天之后，我们依旧每晚早早睡下，却只是聊天。我觉得奇怪，也不好太暗示什么。他说，最美好的，要留到特别的时刻。

直到几天后，我们出发去度蜜月，才在海滨城市的宾馆，完成了初夜。我虽然对性爱没有任何经验，却感觉到他的潦草与应付。这样的状况，持续了三年。如果不是我要求，他绝对不会主动跟我做爱。而且，每次他都坚持戴避孕套，说还没准备好要孩子。

我个性是很温吞的，又加上从小受“女孩子不要太主动”的影响，我不会要。可我觉得奇怪，偷偷翻书店里的《夫妻大全》之类的书，猜想他可能是天生的性冷淡吧，只要我慢慢去感化他，温柔地爱他，他会改变的。我猜测，天底下的夫妻结婚时间长了，都会对这事淡下来，三年也就忍下来。

后来，我无意中听同学说起，说她哥觉得累了，不想再在外面闯荡，于是回来了。晚上吃饭时，我把这件事说给他听，问他们见过了吗。他突然很生气，摔了筷子，说：“你别什么事都瞎打听，行不行！”说完，转身进了卧室，砰一声摔上门。

我被吓坏了。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生气。很快他跟我道歉，我的心却有了芥蒂。

没过几天，他说单位周末组织出去郊游，问我去不去。我因为要交一份重要的总结，走不开，就没去。他周末晚上回来，心情显得很高兴，脸上特别有光彩。女人的直觉告诉我，一定有事发生了。

又过了半个月吧，事情终于水落石出。

那天中午，因为突然胃不舒服，我趁午休回家躺会儿。像我们那样的小城市，单位和家离得近，午休时间也长，大家习惯都回家午睡。我不太回去，中午一般在办公室看看书、练练字，要不就去跟同事打乒乓球。

而那天，我就鬼使神差地回去了。

打开门，鞋架旁放着一双陌生的男士皮鞋。我的心一下子揪住了，血都涌上了头，呼吸都要停止了。我麻木地往里走，下意识地不发出声响。

卧室的门虚掩着。

床上两个汗津津、赤裸的身体。

两个男人的身体，交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