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1000张面孔》为马冉冉原创。请尊重作者的知识产权，不允许复制、转发至其他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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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水书

我能认出他们。因我也曾是他们中的一员。

我把那一段的人生，叫做前世。

这一路我所经历的，不亚于死过一回。

故事嘛，待我以后慢慢说与你听。

成为灵魂修补者，是每一个完成“死后重生”的灵魂，在人间继续活下去的使命之一。你先救得了自己，才能去分享医治灵魂的经验给别人。

我第一次收到灵魂求救信，是在38岁那年。

那一日，是一个寒冷而无风的冬日夜晚。明晃晃的月光照在城市上空，又透过窗，照进我的卧室。几缕银白色的月光，从厚丝绒窗帘的缝隙，斜斜地印照在我光着的脚上。北方的冬天，室内外是两重天。燥热的感觉，把我从梦中唤醒。

一个奇怪的梦。

梦中，我遇见一位穿麻布色长袍的老妪。

一条不宽的河分隔了我们俩。远远看去，她在对岸的树下，盘腿端坐。

河水清澈见底，月亮在水面上，荡漾起粼粼波光，溪底的鹅卵石被晃得如同轻轻游动的鱼儿。我赤足踩在水里，冰凉的河水冲刷着我的脚趾，脚背与踝骨，清凉如薄荷味儿的糖果。我试图涉水而过，离她再近一点。尖的沙砾、圆形的石头，硌得脚底生疼。越往中央中，河水越湍急，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脚步踩得更实，好在水里稳住重心，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我要过河。

我要去看看她究竟是谁。

那是一株柳树，枝条绿得郁郁葱葱，如同巨大的伞盖，垂向大地。粗壮的树干，斜斜地扎根在大地之上，表面的树皮斑驳。

老妇人赤脚端坐在玉米皮编织的巨大蒲团之上。雪白的头发，没有一点杂色，卷卷的，在脑后盘成髻，如夜空中一朵洁白的云朵。她的脖间，挂一串白色的兽骨项链，间或以尖锐的兽牙点缀。

她的脸依旧饱满、圆润，可岁月还是在她的眼角、嘴边挤出皱纹。她似乎压根不怕那些时光的刻痕，每一条皱纹都是放松的、舒展的，透露出生命已被打磨、淬炼过后的睿智。

她有一种摄人的气势，只消看你一眼，便把你融化在她的慈悲中。

我看着她的眼睛，失神坐在地上。

泥土微温，太阳的焦香，还未散去。

她凝视我：“孩子，你还在等什么？”

我讶异：“我并没有等什么。”

“你的天命，孩子。履行你的天命。”她一字一顿，说得非常肯定。

我低头：“我还不知道我的天命是什么。我已经很久没工作了，一直在四处旅行。”

她摇头：“天命不是你过去做的那种工作，而是你要用生命去完成的灵魂使命，它由上天决定。”

我更加不解：“我以为我的天命便是让自己从轮回中醒来。”

她点头：“对。然后，你要去分享给其他女人。”

“可我并不认识这样的女人。”我依旧疑惑。

“开始收信。你要开始收信。”她起身，拉起我的左手，把我带到河边。两人四足，浸泡在河水中。

四周此起彼伏的虫鸣，汇成哼唱的山谷合唱，偶有一两声鸟叫，从远方的树林里传来，让这里显得更加静谧。

我深吸一口气，抬头，西方的天边有一颗星，微微眨着眼睛。

她蹲下来，俯身看向水面。用右手不停拂动河水的表层，她的头侧向了我一下，示意我也照做。我蹲下来，裙子很快被水浸湿，仍旧不明就里。

老妇人说：“你听，你听，河水传来宇宙的声音。古老的灵魂在说话，只待有缘的人儿来聆听。”她专注异常，盯着河水看，耳朵也在凝神谛听着什么。

除了哗哗的流水声，我什么都听不到。

她继续说：“深呼吸，安静下来，用心去听。”

天哪，晃动的水面上，忽然显现出一封信的样子。

“X夫人：我不知道该如何联系你……我只能用这个传说里的方法来试一试了。请你来救救我，我真的没有办法再这么活下去了。周围的一切都让我觉得窒息，我过得像行尸走肉一般。我感受不到一丁点世界的爱意，我好痛苦。求你救我。”

我倒吸一口凉气。落款的姓名与日期，证实了，这是三年前的我自己写的。

也是我写给神秘X夫人的第一封信。

传闻中，灵界有神秘的X夫人，她闻声救苦，能够解救痛苦中的灵魂，她能帮助人们发现真正的自己到底是谁。而她要求甚为严格，只收人们手写的信。当你写完这份信，浸泡入水中，便能传送到X夫人那里。

依据灵魂渴望的迫切程度，信在水中呈现的浓淡有差别。通常，X夫人，只会回复那些墨迹深沉的来信。那喻示着写信人的灵魂，已经到了无路可退、非醒来不可的地步。灵魂不愿再在轮回中受苦，于是会拿出千百倍的决心，誓死会走完X夫人为其制定的觉醒圣途。

这是“入门”的首要条件。X夫人，不收那些怕苦怕难想走捷径的学生。

当X夫人读完信，她会回复写信人，约定见面的时间与地点。无论千山万水，写信人要把自己带到她面前，接受入门的试炼。

我在一本残破的书中，看到这个神秘修行的仪式。书里，管它叫做“水书”。

大约那时的我，真的已经无路可走。我居然哭着写完这封信，还把它浸泡在卫生间的洗脸池里。真真是病急乱投医。

没想到，几天后，我的邮箱里居然真的出现了X夫人的回信。我把自己带去见她，从此开始了为期三年的圣途之旅，痛哭，崩溃，坠入黑暗，再爬起来前行，直至我认出自己究竟是谁。

而我此刻在河水中看到的那份信，虽然墨迹被水化开，可每一笔都清清楚楚，称得上遒劲有力。我忽然明白，眼前这位老妪，便是X夫人在我梦中的显影。

她微笑，似乎默认，然后说道：“这个传统，不断需要新人的加入。现在，是你回复‘水书’的时候了，新一任X夫人。”

我愣住。

X夫人，我准备好做这个新角色了吗？

忽然心中一紧，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