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读”出美好

 

走进美术馆大厅，胜男才知道，原来并不是只有一个展览，而是有很多个展厅，同时在展出不同艺术家的作品。

秋琳夫人慢慢地走着，一幅一幅地看着。有些画，她看得很仔细。有些画，她甚至不走近。她不说话。胜男看她专注的样子，也不好意思打搅她。但她真的看不懂，只是本能地觉得“好看”“不好看”而已。

走出第一个展厅，秋琳夫人问她感受如何。胜男答：“完全看不懂。”

秋琳再问：“不可能的。你总有一点点感觉的。”

胜男说：“我不喜欢，算是感觉吗？”

秋琳笑：“当然。这是最直接的反应了。”

胜男大着胆子继续说：“我觉得作画的人，好浮躁，只管把颜料往画布上涂抹。好像有怨气要发泄出来似的。”

秋琳说：“说得很好。我也有同样的感觉。继续说下去。”

胜男：“那些画，令我很想逃走。”

秋琳点头：“极端压抑。”

 

胜男受到鼓励，激起求知欲：“我见你刚才沉默地欣赏它们，还以为你喜欢呢。”

秋琳说：“我并不喜欢。但我仍旧试着感受那些画的能量，找出我不喜欢的原因。”

胜男问：“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啊，为什么还要找原因？”

“我试着读解这些画作背后的故事，我会去感受，画家作画时，心境是如何的。他生平是怎样的人。他身上可能发生了什么故事。他活在怎样的状态里。如果我不了解这些，只是粗暴地说，我讨厌这些画，对画不公平，对画家也不公平。”秋琳认真地解释道。

“哇塞，你好厉害啊。这些都能猜到。”胜男真心赞叹。

秋琳说：“不是我猜到的，是我从这些画里读到的。或者说，是它们告诉我的。”

胜男纳闷，画又不是人，怎么能说话呢？

秋琳接着说下去：“万事万物都携带着能量，能量中又包含着信息。只要你把头脑放空，用心跟对方连结，一定有信息会被你捕捉到。”

胜男：“有没有这么夸张？”

秋琳：“你可以试试看啊。”

 

走到第二个展厅，展出的是抽象画，非常浓烈的色彩，如果不看标牌，完全不知道画家画的是什么。胜男试着放空自己，只是单纯地去看着画。每一幅她都看了许久。

“哈哈哈哈，我是了不起的艺术家。我非常牛B。你们越是看不懂我的画，我越伟大！”她听到画这么说。她被吓了一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瞎想出来的。

出来后，她把这种感觉分享给秋琳。秋琳微笑：“这是属于你的解读，保留它。但不要过分认同它。因为真相，也许是这样，也许不是这样。总之，先让它如是地存在吧。你读到了什么，就是什么。”

 

看了几个展览，胜男真是觉得艺术家的世界好难懂啊，那些为什么都能被称作艺术品呢，她实在不理解。秋琳也说：“甚少精品。再多看几个。”

 

走进一个厅，正在展出一位水粉画家的作品。才看了两幅，胜男就觉得由衷喜爱。她转脸看秋琳夫人，秋琳夫人也朝她点头微笑。胜男于是仔仔细细地欣赏起来。

怎么说呢，如果刚才看得那些画，勉强算是可以挂在家里作为墙壁装饰画的水准，那这位作家的画堪称艺术品了。“差别到底在哪里呢？”胜男问自己。

刚才看的那些画，似乎只是浅浅一层，就是画布上呈现出来的而已，画了一片荷塘，就是这篇荷塘。画了一个村庄，就是这个村庄，让人看不到更深远的地方了。但是这位画家的作品，能把观画者的心，带到非常远的地方。就好像，你知道在这座山以后，还有一座山，在更远的地方，还有一座山，不仅有山，还会有水，还会有炊烟袅袅，还会有人迹踪影……能激起无限的想象。他会把丽江的春天，画成一片蓝色的花树，让你不禁猜想，那个薄雾弥漫的早上，画家到底看到了什么景象，令他画出这样与众不同、梦幻般的春天。

不知不觉，胜男想到了这么多。其实也不算她想出来的，这些想法是自己蹦出来的，蹦到了她心里而已。她暗暗称奇。

 

越看越有兴致，她把画家生平和艺术特色的宣传板，仔细读了一遍。画家说，他最爱画的最是水粉画。因为颜料，会在水的作用上，呈现非常丰富的层次，晕染的效果常常令他觉得惊叹。

胜男于是凑到画前，去看细节。果然啊，每一处都看得到水流动过的痕迹，带着颜料，变幻出深深浅浅的层次。就算是同样一片紫色，也因为水晕染的微妙不同，而有了区别。实在是奇妙。

胜男看得流连忘返。她偶尔转头去找秋琳，她也极其认真地在看呢。

 

离开时，秋琳夫人在门口的留言册上，恭敬地写下几行字：“画家先生：十分欣赏你的作品，令我觉得灵魂被触动了。您的艺术世界，令人神往。”写罢，她回头，拿着笔示意胜男要不要写。胜男赶快跑走了，她才不要关公面前耍大刀呢。

 

走出美术馆，她们一边走一边聊。

秋琳说：“总算看到一个真正的艺术作品展，不虚此行。”

胜男把刚才自己的体会，说给秋琳听。

秋琳用赞赏地眼光看着她：“胜男，你有极佳的眼光。”

胜男脸红：“哪有这么夸张啊。”

秋琳诚恳地说：“你知道的，我只说真心话。”

胜男嗫嚅：“你总是到处夸人……”

秋琳大笑：“我只夸奖别人真正具备的美德。”

胜男觉得这句话大有深意，她让秋琳解释来听。

 

秋琳说：“此刻，若我夸奖你非常有女人味，你会相信吗？”

胜男摇头。

秋琳说：“那我夸奖你有世界一流的艺术鉴赏力，你会相信吗？”

胜男摇头。

秋琳继续说：“你说出对那些画很棒的理解，令我深有共鸣。那我夸你有极佳的眼光，是不是非常真诚呢？”

胜男当然不能否认。她自己也有这样的感觉。

秋琳说：“赞美，任谁都爱听。但是不能因为别人爱听，就故意投其所好，说一些天花乱坠的溢美之词。赞美是要建立在事实基础上的，赞美是要出自于真心的，赞美是要令对方能确认‘是，我是这样的人’，而不是激起他的反感抵触。”

 

胜男想起同事天天，那个姑娘虽然整天跟谁都说好听的话，但人人都觉得她假（大老板例外）。明明胜男那天灰头土脸的，她偏说：“胜男姐，你的皮肤真好，羡慕死我了。”胜男心里一片鄙夷。哦，原来是这样啊。

她再回想秋琳对别人的赞美，之所以能让对方欢喜，是因为她说到点子上了。她不会夸水果店老板娘的爆炸头好看，而是夸她老公很爱她，令人羡慕。当时，正赶上她老公来给她送午饭，帮她照顾生意，让她坐在一旁可以安心吃饭，还不停说：“慢点吃，慢点吃，别着急。”秋琳在花店，也没有夸老板年轻有为之类的，而是夸她有生意眼光，选了个好地点开店。因为那个花店，只是租了别人店面的一部分而已，明显是一个刚刚开始起步的女孩。

胜男有点懂了：“所以，夸人也不能瞎夸。”

秋琳：“当然啦，如果刚才我留言说，画家先生你才高八斗，玉树临风，我对你的敬仰如江水滔滔不绝……”

胜男笑到岔气。

 

等她平静下来，秋琳要她感受一下，看过画展后，她的生命能量宝库有什么变化。

胜男停住脚步，闭眼感受了一下：“嗯，满满的，金光闪闪的。”

秋琳笑：“太棒了。这些画的能量滋养到你了。记得把它们都存起来哟。”

 

两人找了个咖啡馆，稍微休息，简单吃了午餐，才又开始逛。胜男觉得，真像是被秋琳夫人换了一颗心似的，她看哪里都觉得美好，看哪里都觉得兴致盎然。

 

回到家，吃过晚餐后，两人坐在客厅里闲聊。胜男叽叽喳喳分享这一天的感受：“……我之前居然从未享受过这座城市。我只是背负了它的压力，它的快节奏，它的高消费，但是它的美好，我居然从来没有想过去体验和尝试。而且，它们是免费的。”

秋琳微笑倾听：“作为一个大都市，它有很深厚的文化底蕴。如果你肯开放心灵去感受，能受到很多滋养。比如，那些古老的建筑，充满了中国古典美学的气息，天圆地方，对称规矩，雕梁画栋，所有古人对美的向往，都凝结在那里了。比如，你去逛小胡同，你又会发现另外一种美，市井的，烟火气的，平民的，充满人情味的。”

胜男插嘴道：“都快被拆得差不多了！”

秋琳说：“当然很可惜，但你没有能力阻止不是吗？硕果仅存的那些，如果你还不赶快去看去感受，有朝一日全部消失了，你就真的错过了。喜欢去的人多了，欣赏的人多了，这样的人心所向，反而也许会有助于它的保护呢。”

胜男不语，是啊，抱怨也解决不了问题。

秋琳接着说：“还有那些充满文化气息的场所，剧院啦，画廊啦，书店啦，也能带给你不同的能量滋养。”

胜男笑了：“我们每次聚会都只在KTV。”

秋琳也笑：“何不多点尝试呢？”

 

胜男又说：“我前些年在老家的时候，真的快被闷死了，什么休闲场所都没有，连唯一一家电影院都关了。除了下馆子吃饭，朋友聚会没任何可去的地方。”

秋琳说：“其实，把一个人的家作为圆点，5公里半径范围内，必有美景。只看你有没有发现美的眼睛。你想想看，就算你家那么小的城市，难道真的没有可以滋养你的地方吗？”

胜男仔细回想，她家小区后面原本有一片农田，她有时陪妈妈去散步，妈妈随手就摘一把野菜，回家就上了餐桌。有一家她常去的书店，老板总是闷头在柜台后看书，经常帮胜男留杂志。还有，那时，她经常去家附近的学校篮球场打球，打完球之后去吃烤串和啤酒，也挺开心的。走路20分钟，就有一座临山的公园，早起去爬山，鸟语花香，也挺好。周末有时开车去远处的森林公园……这些，都是跟前夫一起做的事，心里隐隐痛，胜男不愿再回想下去。

 

秋琳用探寻的眼光看了她一眼，她不自然地移开了眼睛，打岔道：“是有一些好玩的地方了，不过还是一片文化的沙漠啊。”

秋琳说：“你没在这其中发现机会吗？你渴望那里有什么，你就创造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