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雪
    迎春故早发，独自不疑寒。畏落众花后，无人别意看。—— 谢燮《早梅》

    导致我今天迟到的，是一个叫做红梅的女人。
    虽然已经意识到迟到了，但是当她一脸真诚地说“让我给你唱两句吧，我唱歌还是很好听的”的时候，我还是欣然答应了。说实话，她的歌声并不美妙，甚至还有些跑掉，但是，我居然听的泪流满面。

    我是个不喜欢尝试新鲜事物的人。自从开始送晴晴去幼儿园，每天都会在幼儿园旁边的馄饨店吃一个小碗的胡萝卜馄饨。其实，并不是这家的馄饨有多美味，我只是喜欢店里的整洁和清静。第一次见红梅，她给我的是一个无比灿烂的微笑，直到今天我都还一直记得。
    也许是每天都光顾的缘故吧，慢慢熟悉了起来。我得知她叫红梅，今年43岁了，瘦瘦小小，五官很精致，很爱笑，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浅浅的酒窝。红梅有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女儿19岁，儿子11岁，在馄饨铺门口卖烧饼的是她的老公，一个高高大大、憨厚淳朴的农村男人。很普通的一个外来家庭，他们的家就在馄饨铺的楼上，我没去过，但我觉得，一定是很简陋的。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感觉她很亲切，因为她操着一口浓重的外地口音，说话的腔调像极了大姐，那个同样对我亲切的女人（忽然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词去形容大姐，那个曾经似乎跟我完全不在一个世界，但是却好像又跟我很亲近的女人）。
    一切，都源自一部手机。红梅新买了一部智能手机，说她不会用，让我教教她。时间很紧，我只告诉她怎样接打电话，怎样收发短信。她很自豪的给我看她存在草稿箱的一段话，我一下子震惊了，很难想象，那样的一段话竟然会出自一个只有小学四年级文化程度的女人之手。文章很长，句子很优美，我只记得，她说自己像一只小鸟，自由翱翔在广阔的天际……
    她说话速度很快，看得出，是个很豁达的女人，她很喜欢说话，跟我讲了很多，我大概梳理了一下，以下大概是那些她跟我说过的故事。有些松散，没有条理，聊天，是这样的。
    故事，真的是从那部手机开始的。

    昨天我儿子摆弄了一下午这部新手机，最后拿回商场的时候，营业员说很多程序都乱了，我一点都不怪孩子，如果不让他动，他永远都学不到东西。就算是弄坏了，我还能挣钱，最多也就是再买一部吧。我很宠孩子的，上次女儿丢了一百多块钱，她姥姥姥爷唠叨了她好几天，她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一句都没埋怨她，我告诉她，丢了就丢了吧，妈妈再给你挣，下回小心一点就行了。但是女儿还是觉得我不疼她，她8岁那年，我生了这个儿子，那时候，我在老家开了一个小卖部，又要打理铺子，又要照顾孩子，可能真的对女儿照顾不够吧（说到这里，我看到了她眉宇间流露出的一丝愧疚）。现在又把她一个人放在老家，跟着姥姥姥爷。她每次回来看到我跟儿子亲的时候，就表现的很反感，觉得我不够疼她。我告诉她，孩子，妈妈真的是很疼你的，但是妈妈有自己的难处，希望你能体谅。我没什么文化，不知道要怎么说她才能明白，其实我也觉得欠她很多（看到她眼角流下的泪，我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
    （擦了擦泪，她继续说）我觉得自己是个心气儿很高、很要强的人。当年在老家的时候，我就很不甘心。我很喜欢穿漂亮衣服，那时候就想，我可不能这样下去一辈子。像这样，穿好看的衣服，干粗活，多不搭调啊，所以就一直有种信念，想让自己生活的更好一些，有这个动力在，我就鼓动他（她指着在门口忙着烤烧饼的憨厚男人继续说），来到这里，盘下了这个店。虽然现在还是挺辛苦的，但是，我觉得，我们在慢慢变好，我相信以后一定会很好的。
    你知道吗，我很爱学习的。我刚买前一部手机的时候，不会打字，不会发短信，就让我女儿教我，把拼音都写在一张纸上，我干完活就学，只两天，我就学会了。遇见不知道的东西，我就想去学，我觉得，我得一直学下去，这样活着才有意思（她笑着说，很坚定的样子）。 
    我现在每天晚上一边烫脚一边嗑瓜子，我儿子总是笑我，说我挺会享受的，我觉得人不能总是委屈自己，生活再苦再累，也要善待自己，不是吗？其实有时候想想，有这个小店，我们俩忙忙碌碌的，有这俩孩子，也就足够了。我从来也不要求他们学习多好，只要身体好好的，做个正直的人就行。有时候孩子也会调皮，但是我从来都没打过他们，连高声说话都没有过。看看对面特教中心的那些孩子，他们的家长，唯一的愿望可能也就是希望他们能健健康康的吧。我们比他们已经好很多了，我挺满足了，又怎么舍得再打他们呢？调皮点就调皮点吧，又没犯什么大错，犯不着动手打他们。 
    昨天我去商场，让人家给我看看手机是咋回事的时候，有个营业员一直在学我说话。那又怎么样？我不会才来问的，我一点都没觉得丢人，不问、不懂装懂的人才丢人呢，我不会，但是我会去问去学啊，学会了谁都抢不去。那个营业员啊，看上去比我小几岁，但是我觉得我比她自信，我觉得我昨天穿的衣服很漂亮，其他几个营业员都很热心，就她，老拿白眼看我。她越是这样其实说明，她不自信，哈哈哈哈。虽然我不会用手机，虽然她一直在学我说话，但是我一点都没觉得自己比她矮多少，在她面前，我始终挺直了胸膛（看得出来，她自信是发自内心的）。
    我一直都喜欢那首歌，就是那首，那首“每次站在舞台上”（她终究还是没说明白，歌词貌似也不太准确，但我还是听明白了）。原来有个东北的女人，离婚了，呆着个孩子，在红房子（不是很光彩的一个地方）做事，她也是没办法，一个女人，自己带个孩子背井离乡也挺不容易的。她有时候来我这里吃馄饨，常常也说挺苦的。有一次说起话来，觉得她挺不容易的，就给她唱了这首歌，那天给她做的锅贴她就吃了一口，哭的一塌糊涂。后来她说要教我包东北的十八个褶子的包子，但是那之后她也没怎么再来过，听说她又结婚了。我有她的电话，可是从来没打过，怕打扰她，知道她现在挺好的，就行了。
    妹妹，你知道吗？在我心里，生活就是一个舞台，我喜欢这个舞台，也期待有掌声响起来的那一天……

    红梅在唱起那首歌的时候，她的老公刚好收摊，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微笑着用一种幸福的表情随我一起听她唱歌，眼前这个话语不多的男人憨憨的，让人觉得很踏实。他在用自己宽厚的肩膀撑起这个幸福家庭的同时，也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宠爱着这个坚强美丽的小女人。那一瞬间，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似乎就在那一刻，我忽然对爱、对家庭、对人生，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很难想象，在那个瘦弱的农村女人的心中，居然有一片这么广阔的天地 。忽然记起，曾经Z姐也对我说过类似这样的一段话：
    当时我还是百货商场的一名售货员，我就想，这就是我的人生吗？难道我要一辈子都在这里吗？我不甘心，所以，那时候就每天学英语，我知道我不会在那里过一辈子，那根本不是我想要过的生活。后来商场有个小伙子托人来说媒，我用一瓶啤酒把自己灌醉，当着我老师的面儿委婉的拒绝了他。我就知道，我不会一直过那样的生活，我是迟早要离开那里的……

    觉得应该感到庆幸，我拥有的是比红梅和当年的Z姐更大更广阔的舞台。而且，我还拥有一点残留的青春。忽而记起儿时的梦想，那些曾一度被现实遗忘的梦想，已经变得遥远而又模糊了。有些梦想是注定实现不了的，但是，我依然觉得，我的人生也不应该一直是这样的，我的舞台，应该可以更加广阔、更加辉煌。
    人生，本可以更加精彩的。我们缺少的，也许只是拼搏的勇气吧。

PS：感谢我的生命中，出现了这样一个叫做红梅的女人！在一个普通的农村女人身上，我看到了梦想、看到了爱、看到了人生，这是我之前不曾想到过的。也许冥冥之中，是谁有意让我遇见红梅吧，在我有些困惑的时候。我的人生，或许到了是该有些改变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