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理想曾经很简单：做一个乡下教师，过一种与世无争的生活。其结果是，乡下教师是做到了，与世无争却成了奢望。在这个星球上，最温顺最与世无争的动物，总体上来说，大概就是我们中国的农民了吧，然而闲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你与世无争，人家要来争你的。你的房子说不定哪天就没了，你的土地说不定哪天就不是你的了——虽然说其实一直都不是你的——说一个“争”字那是客气，说剥夺更准确一些。教师，与农民也没有多大的差别。无争得久了，常常也就成了不争，当权者欺到了头上来，也只有幽怨的份，连怒目都不敢的。工资长达半年被拖欠着不说，还要指着你鼻子骂你不做用，没出息。终于无可再忍，拍案大怒，揭竿而起，反出了这好的地狱，跑到这城里打工来了，这一干，就又是十年。

忍让，常常是我最初的态度。然而在这个“力争上游”的社会里，忍让却并不一定就是美德。你常常会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逼到墙角去，不由得你不反抗。兔子急了都有咬人的时候，总不能老是睁着一双可怜楚楚的眼睛等着人家来剥皮抽筋。古人说，忍得一时之气什么什么的，又说，退一步海阔天空什么什么的，那都是骗人的废话。食肉动物当然希望食草动物忍让，就如当今宣传的稳定与和谐相似。只有两只狮子在争斗的时候，斗败了的一方可以低下头爪，以示驯服，战胜了的一方幸许也就饶它一命。这是猛兽与猛兽之间的游戏规则，从来不是猛兽与食草动物之间的规则。食草动物在狮子面前，是连驯服的资格都没有的。半生的奔走让我明白，忍让从来都不过是权宜之计，而不是长远之策，更不是立身之本。退无可退之时，进攻是最好的退路。

我曾经享有为人随和的好名声。但是在中国，做一个隐者从来都是奢望。鲁迅早就说过，要想做隐者，你首先得要有别墅，有一笔不断的闲钱，这也稳稳当当，隐而居之。尚无，那就还得在这人世间摔爬滚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