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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在阴阳两界
(2007-06-14 07:56:22)| 分类： 小说练笔 |
我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他火化之后的事情。我与另外两个他生前的好朋友一起去他老婆家里吊唁，当然是看不到他——现在应该说它，谁知道呢——了，因为他已经被烧成了灰。他的葬礼我们没有参加，因为没有人通知我们，大概所有参加葬礼的人都忘了我们这三个他生前的朋友，当然这也不能怪刘一兴本人。他自己已经不可能通知我们了。我们四个从初中一直读到师范，算是朋友加兄弟，这分情谊不可谓不深。他后来不教书了，跑到一个县里去做了县委办公室主任，总算逃脱了他深恶痛绝的教师职业，走上了一条上升之路，从那以后与我们的来往就日渐少了。现在他死了，是走在上升之路上呢还是下降了，还真不好说。
据说他的骨灰好几年里一直没有安葬。当然不是因为他老婆对他情深，要留着它在身边做个纪念，而是，好象听说，找不到安葬的地方。这里面夹杂着另外一些不为我们所清楚的矛盾，不说也罢。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三个聚在一起的时候，都要感叹一番，还要骂他几句，骂他“这个短命鬼”，说死就死了，连个招呼都不打。然后老大江林就说，想开啦，谁知道哪天我们也就死了呢，好好享受这活着的日子吧。
刘一兴死后大概一个多月的一个夜里，他跑来访问我，脸上很有点落寞的样子。看起来像他生前一样，并不怎么快乐。我们的谈话不多，他也没有说起他的死因，只是说在那边几乎没有朋友，过得不咸不淡，很有些无聊。问我能否帮他搞一套绿军装，搞一辆28吋的大单车。我很奇怪他这个请求。要一辆单车还好理解，大概是他对汽车之类已经有抗拒之心，但军装这种东西，现在已经不流行了，他还要它干什么呢。要不就是他们那边的生活，落后于这边一两个年代。我一直没把他的这些话放在心里，后来有一次向江林和星河提起，他们说，你还是烧点纸钱给他吧。我想，烧纸钱这种事，也太不时尚了，并且也未必是刘一兴所需要的。但他真需要的军装和单车，在寄送方面确实也有点困难，不好办理。心里这么一犹豫，这事也就放下了。
在后来的那半年里，他又来拜访过我好几回。单车和军装的事，没有再提，但言语之间还是有些不高兴的。虽然在他跑去从政后的那几年里我们来往不多，我们这三个朋友心里是有点不愉快的，但他现在常常来访我，我还是很高兴的。有好几次我都起意想去问问他生前的老婆——现在不知道是谁的老婆了——他的骨灰现在怎么样了，但恐怕这并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也就作罢。我这个人，是个没什么原则的人，往高级一点说差不多是个虚无主义者，对人对事觉得这样也可以，那样也还不错。虽然觉得刘一兴的骨灰老是放在某个地方有点闹心，却也没上心到非弄清它的下落不可的地步。奇怪的是他每次来访我，都不提这事，而我，也把这事给忘了。估计他觉得这种状态也不错。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大概有那么五六年吧，没有他的消息了。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我在北京那两年半里，就一次也没有再见过他。是不是他找不到那地方，或者那地方王气太重，他不敢去，不得而知。按我的理解，他应该不需要为生计发愁，应该是比较自由的，应该快乐点才是。但回想起来，每次见他，都有点忧郁不乐，这就有点奇怪。
去年年底回到桂林，离他近了，他又来访过两回。最末的一次，是昨天夜里。他来了，坐了很久，也还是不大快乐的样子。说了一些他们那边的秘密，大概意思是他来拜访我，也不很自由，首先交通不便，并不是我想象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那么容易。要通过一个邃道，这个邃道由他人掌管，并且还不是固定时间固定位置的，是随机产生的。这与我们这边搭车有车站很不相同。也许用不了一秒钟，呼的一声这个邃道就来了，呼的一声就把你带走了。也许等了半天，找了半天，这个邃道还不见踪影。所以他行走在阴阳两界，也不容易。我一下子很体谅起他来，原来这么些年来他访我，还有这些困难。也难怪我在北京的时候他一次也不登门。接着他就感叹，都已经四十岁啦，看着看着就老了，真没意思啊。我安慰他，说，你现在行走在阴阳两界，老啊死啊什么的，对你来说已经没有多少意义，你还愁什么呢？他有些恍然大悟的样子，一下子高兴起来。这算是我这十来年见到的他唯一有点高兴的一次。又说了点闲话，他也就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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