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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游
(2006-11-30 09:26:15)| 分类： 流水无声 |
忽然想起远游。
身在客中，从桂林来到京城，应该已算是远游了，但这心里，却还是没有脱下那层羁绊。人说“羁旅”，其实人在旅途，那是最为自由的，有什么羁可言呢。想想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放眼皆是异色，满耳尽非乡音，你可有身在其中的新鲜兴奋，也有人在明处你在暗处的偷窥般的天真快乐。那些山山水水，人来人往，会让你更感活着的真实。
好象我已经多年没有独自远游过了。
最初的远，是远到昆明。那时父亲在呈贡谋生，十三四岁的我，正是做每一件事都认真紧张对待的年龄，哪能得游中乐趣。有一回与二弟坐三天的火车才到昆明，足足站了三天，途中以蛋糕为食，以至很长一段时间，我最害怕的东西就是蛋糕。到了昆明，春城也好，滇池也好，都是一种朝拜之心，心里几分肃然，这玩的随意与快乐，如今竟然是记不得半分了。
从学校毕业以后的第一次远游，是1989年的夏天。动乱刚刚过去，初恋的女友也刚刚离开，心里是一层层的灰。正好以前的文友组织了一个活动，于是决定独自远游。我那时中师毕业，在乡下中学里教书，每月工资79元，刚够吃完花光，手边一无积蓄。于是向母亲借了三百块钱，加上自己的两百，这就出发。好在那时车票还没涨价，物价好象也还没涨到离谱的地步，怀揣着这五百块钱还是很感甸甸的充实。第一站到西安，住了一夜，玩了一天，打听一下兵马俑半坡村离城还有点路，也就懒得去。在城里转悠着，看那古楼，看那街衢，行人，在巷子里吃一碗羊肉泡馍，刀削面，算是第一次用嘴来口味异地风情。卖羊肉泡馍的老头过于热情，以至用他那双刚接过钱的黑黑的手帮我掰馍，我也不好意思去拒绝。然后下广元，与陌生的朋友们汇合了，玩了一个星期。再去成都，饮酒，再与朋友去重庆，在他家里住了六七天，长江与嘉陵江的风光，算是有了领略。然后转道贵州，到宜州，拜访高粱老师。在重庆所带的准备送给高粱的一些麻油坨茶之类，便是在贵州被人一哄抢去，无可奈何。这一回游，结识的那些朋友，如今快二十年过去，其中几个，也差不多年过六十了罢！音容笑貌，记得清楚；重庆的那些街道景物，还一直在勾引我的欲念，要我再回去一回。只可惜时光流逝，与他们都失去联系了。
1991年，算是人生的又一道坎。92年夏，与李红文骑个单车，从桂林跑去北海。我那一辆女式的五羊自行车，早就有些破烂，却还真够争气，载着我来回跑了一千多公里。到达柳州的时候，红文从朋友那里听到了自己被广西艺术学院录取的消息，半途打道回桂林，不再前行了。于是我独自前往，心里仿佛和谁赌着一口气，又仿佛在作给谁看似的。这种感觉，真是有些奇怪。多年以后再想想，明白这个“谁”，其实就是我自己：我是要与自己赌气，要作给自己看的。行走的速度是越来越快，最快的那一天，是在回途中，从梧州到桂州，翻越大桂山，一百七十多公里的山路。皮肤也是越来越黑，到了最后，只剩下眼镜和帽檐遮住的那一圈还是白色，其他地方，都与非洲人差不多了，胳膊与大腿都已经脱过了一层皮了。来到海边，一个人站在那水里，前面是蓝色的大海，头上是蓝色的天空，说不出的孤独。海水在脚下涌动着，那份潜在的力量，是流动的河水所无法具有的。那时就有一个念头，一直朝前走，走到海水深处去。——有时候我总在想，我这个人，要是不死在水里，也会死在山里。每次爬山爬到高处，爬到那种悬崖上，心里就总是一种想跳下去的兴奋，一种欲飞的冲动。这种欲望，让我自己害怕。我对朋友假装说是恐高。
再过得几年，结婚，生子，从此算是结束了独自远游的生涯了。来出版社之后，有过几次旅游的机会，远虽远矣，却不是独游的那份乐趣。与人同游，在你身边还有一个过去的气团包围着，又哪有独游的自在呢？
有时候我会想，人在日常中是最真实的呢，还是在旅途中是最真实的呢？日常这个词，我是有些怀疑的。人在日常中，更多的是要面对他人；人在旅途中，更多的是要面对自己。试想寅夜无眠时，一个人在异地的月光下，或者甚至是与一个刚认识的人对酌，那种坦荡放任，又哪是日常可比呢。我实在是非常喜欢这种感觉，有时简直是迷恋。那时候结交的一些人，有的只是性情相投，毫无利益关系，也许擦肩而过之后，再也不会联系，心里只留下那短短的情谊与美好，让你在很多年后再剥开来，还是那么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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