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员们开始琢磨多修博物馆、纪念碑。这样可以申请拨款。

树立典范，哪怕它是一头猪。它还有保险。

2009年6月22日添加：《她的一个世纪》

    人一旦熬到很老，比如老到一百岁，就很容易被当地政府宣传跟慰问，龌镇县府巷里头，曾一直住着那么个老阿婆，她在我妈小时候，就已经是个老太太了，到我小时侯也是，那么多年，她在容貌上基本上也没什么变化，都是一张标准的核桃脸，穿着中式歪襟黑衫，一对小脚，非常灵活地利用她那双小脚跑来跑去，抓鸡辇狗。

    巷子里长大的几代孩子，都会跟在她家门口齐声大嚷：老阿婆老阿婆，出门牵猪哥……所谓猪哥就是种猪，而牵一头种猪到处找母猪配种的，通常是镇子里比较没有社会地位跟家庭背景的中年委琐小男人，被配的母猪的主人家，通常会为猪哥射到母猪肚子里的精液，忍痛掏一点钱。

    话说回来，老阿婆年纪虽老得不成人样，耳朵却是管用的，颇有过滤器的效果，尤其是听到这些唱词时，她一准会打开门来，手提扫把，比较隆重的话，扫把上还要沾点尿，尿是现成的，通常放在门后边的一个桶里，浑汤一样荡漾，然后那老雌儿穆桂英也似地冲了出来，一路用潮汕话哇啦哇啦乱叫，大意是“我叫你死你还不死，小臭虫死讨债的……”

    那阿婆始终也没能真的弄死随便哪个小孩，她的扫把换了若干把，差不多每年都要换一把，也始终没能成为凶器，相反的，她握凶器的手渐渐失去了性别，因为太老，老过了一百岁，很多人都觉得她非男非女，夏天天热，她也胆敢当街脱换衣服，露出瘪得跟没气的气球一样的两个乳袋，有时候还不自觉地用手整理一下两只乳袋的位置，让它们整齐而毫不色情地垂在胸前，供路人瞻仰。

    她很轻，好象骨头都因为熬过了漫长的日夜，慢慢被置换成了塑料制品，轻得重孙子有一天也能随便抱着她走，而大儿子却慢慢老得抱不动她了，大儿子年轻的时候是一个游医，他一辈子的功劳就是养活了他自己一个人，在其母八十岁上下，他终于熬不下去先死了，葬礼那天，大家把老阿婆抱到不知道什么地方藏了起来，生怕她出来指手画脚折腾客人。

    因为她家里人如果嫌她在屋子里呆久了占地方，就可以随便把她移到一个比较不妨碍大家活动的地儿，对这个，她倒不太抗议，家里的犄角旮旯，都重新被废物利用了一下。她总是不占地方，以致于失去了死的价值。吃得也很少，基本上是一种叫做波郎的海鱼{北京人叫做鲅鱼}，跟一点儿咸菜，波郎鱼当时只需要几分钱一斤，一块钱可以买一箩筐，鱼买回来，用很多粗盐腌上，最后拿到锅里用油煎一下，一条鱼她能吃三顿，一条鱼也就三两重，所以一两分钱就可以养她一天，一个月的吃方面的开销，最多也就是个五毛钱吧，五毛钱能干什么，我现在打这篇稿子起码要花五毛钱的电。

    这么算计，显得我很不尊敬老人，阿婆死于一个宁静的早晨，那时候巷子里的雾还没散掉，儿孙们起床吃早饭的时候，在门槛上发现了那么个东西，她软绵绵地趴在那里，昨天夜里重孙子贪玩嗜睡，忘记把她抱回卧室了，于是她在门槛上过完了漫长的一生。

2004年的一个专栏《镇级生活》@《南方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