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闻一多
高 平
我不能不记起今年是我国现当代伟大诗人、学者闻一多的110周年诞辰,因为我从他的诗歌、文章和骨气中汲取过丰富的营养。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被清华大学礼堂里射出的灯光所吸引,我好奇地走了进去,坐在一个空着的椅子上,原来那里正在举行“闻一多逝世三周年纪念会”,那是1949年7月15日的晚上,我在北平参军的前夕。
记得相继登台讲话的人有好几位。冯友兰先生穿着长衫,长须飘飘,一身仙风道骨。吴晗先生则身着西装,像个海归学者。潘光旦先生拄着双拐,滔滔不绝地述说往事。他们都不拿讲稿,绝无套话,毫无顾忌,充满真情和激情。我那时是个热爱文学的少年,他们的风度和风格,给我留下了极好也极深刻的印象。当时,潘光旦先生讲到,闻一多曾经自己起名闻一,是他建议加了个多字,做学问不但要专一,还要博学嘛。这段鲜为人知的佳话,我一直记着。
1992年3月28日,在昆明,我专程去了坐落在云南大学里的至公堂,我久久地望着那庄严的讲台和一排排悄无声息的木椅。我仿佛看见了闻一多伟岸的身影,听到了学生们热烈不息的掌声。那是他作最后一次演说的地方。当天,我写了一首诗《至公堂前》,其中有这样两节:“岁月远远地走了,把诗人留在这里。翠湖的翠竹,滇池的池水,为他织染了新衣。”“他为呼唤春天而倒下,春天也不会把他忘记;他的壮美溶化了春城,闻一多也应该是一朵花的名字。”
次日,我特意步行到府甬道的西仓坡,瞻仰了他居住的小院,凭吊了院外不远的他遇难的地点。他是在1946年7月15日从至公堂做完讲演返家时被国民党特务暗杀的。我站在那条小巷里,我听到了一声枪响,一朵鲜红的花从围墙探出头来,向着长天怒放,为春城定格春天,成了为中国报春的永不凋谢的花朵。我想扑过去撕碎那个朝闻一多开枪的禽兽,他知不知道,他打灭的是中国诗歌河流上的一盏航标灯,他打落的是中国诗坛天空的一颗启明星。他的卑鄙的小动作,竟然使一只蚂蚁咬死一头大象成为可能。多么令人震惊!何等罪孽深重啊!
面对今天的中国诗坛,闻一多先生将作何感想?他所提倡的诗歌的音乐美不存在了,到处是没有音韵、没有节奏、读起来没法听的诗了;他所提倡的诗歌的绘画美不存在了,到处是没有色彩、没有意境、让人眼前模糊一片的诗了;他所提倡的诗歌的建筑美不存在了,到处是东倒西歪、忽长忽短的句子,像是地震过后的废墟。
纪念闻一多,要硬化诗人的骨骼,要反思我们的诗歌。
转载于2009年10月20日《今晚报》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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