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的解放就是人的解放

李扁

性的解放是指，女人不再是男人的性工具。女人的性资源归于自身。是指人们对传统的封建的性道德、性价值观的超越。是指性价值与婚姻、与爱、与家庭的价值的独立与分离。

性的规则是文明的核心部分，不同的文明对待性的态度截然不同。这种不同标示了我们的文明在历史坐标上的位置。一位华人在纽约的亲历见证了文明的落差。

纽约的杰克先生家里，一天晚上十点左右，他的太太有急事要出门，已经下楼了，他一边喊着“Condom！Condom！”(安全套)，一边匆匆开了抽屉，拿起几个安全套追了下去。

给太太送安全套干嘛？我们一位同胞十分惊讶不解。杰克发现他的疑惑后坦然告诉他，纽约一带的治安虽然很好，但还时有色狼。当太太遇上不可抗拒的性侵犯时，有了安全套，她的健康和生命就可以得到保障。他说，纽约患有性病(包括艾滋病)的男人很多。

这是美 国人爱太太之道。

据说现在的美国，年轻女性单身出远门时，一般都会带着安全套，就像出门要带钱一样，已经是人们的生活常识了。杰克说，前年纽约有一个社会调查机构向市民做问卷调查：当太太独自遭遇色狼而无力反抗时，你是希望她坚决抗拒呢，还是希望她屈从？据说有97%的人答希望屈从。为什么？他们回答说：生命对于太太只有一次。

后两个月，我们这位同胞就这个问题问过同事、同学、同乡、亲戚和朋友32人。结果是，爽快地表示希望太太屈从的只有7人，8人未明确表示意见，17人说应该反抗。他们认为，女人在这个问题上应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他的亲戚刘某，结婚时送给太太的钻戒1。95万元，从香港买的婚纱8300元，婚礼录像花了6000多元，每次出差回来，他都要给太太买一束玫瑰。看样子他很爱太太。可是，前年他太太遭受强奸被同事带回家时，他第一句话却是：“你还有面目回家？”

我们这位同胞感慨说，“刘某爱他的太太么？我看他其实并不爱他的太太，他花大钱买钻戒、婚纱、录像，为的是自己的面子。”“太太被强奸，不是她的错，就像你家遭劫不是你的错一样，做丈夫的应该给予安慰，并带她去医院检查医治，这才是爱。刘某连这起码的人道都没有，怎么能说是爱太太呢？如何对待太太被侵犯，是丈夫对太太爱的试金石。给太太，买衣服首饰，那是原始的爱；时刻关心她的健康和生命，那是科学的爱；在她遭受伤害后给以安慰并鼓励她振作，那才是真诚的爱。”

在对待太太受到性侵犯这个问题上，反映出夫妻关系的本质。在中国，很多妻子生命的价值比不上丈夫性工具的价值。妻子是什么？妻子是丈夫独享的性工具，是丈夫垄断的性资源。这是妻子的本质。婚姻不是两个独立个体基于爱情的结合，在中国，性、爱、婚姻、家庭是一锅煮的。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生命事小，关系事大。生命从属于关系。生命没有独立于关系之外的价值。或者说，生命诚可贵，关系价更高。如果关系，垄断的关系，独占的关系一旦被破坏，生命也就没有意义了。刘某一句发问：“你还有面目回家？”问的是问题的精髓。在中国，有几个妻子敢就这个问题面对丈夫设问？我们的夫妻关系是多么的脆弱！

妻子的生命是其最宝贵的利益，然而只要其作为性资源被别人利用，她的生命也就一钱不值了。她的生命没有获得独立的价值。

东西方对此事态度上有很大出入。这是东西方主流文明不同的进程导致的。中国尚处在农业文明时代，西方进行工业革命已经三百年了。农业文明和信息文明对人、对女人、对性、对婚姻家庭的看待有所不同。国人往往难以苟同西方人的观念，正如我们很难预测三百年后的中国人对同样一件事持什么看法。

性关系是一切文明必须首先解决的问题。在中国，性关系的本质尚是人与人的附庸关系，农业文明是中华文明的底色。婚姻家庭及相关的伦理、道德准则是农业文明对这个问题的一揽子解决方案。一切性问题都被这个解决方案所替换、所掩盖。一切性问题都被等价为婚姻、家庭问题，被偷换成伦理问题。人和人的一切关系都要等价成婚姻关系。不结成婚姻，再好的关系也是白搭。

万恶淫为首，性是洪水猛兽。是农业文明对性问题的一个基本看法。性是洪水猛兽，这种对待表明旧的文明规则在处理复杂一点的个体关系方面无能为力。要么是0，要么是1。一个女人，在性的方面，要么跟定一个男人，要么不得有任何关系。否则就触了雷区。老的文明把性的问题简单化了。这一简化不要紧，人类的幸福，尤其是女性的幸福就得不到解放，一任命运的作弄。

农业文明条件下人和人之间占主导地位的关系是封闭和孤立。农业时代女性的根本特征是附庸和服从，是男性的财产，是男性的性资源、性工具；女人的人性表达为主动或被动地忠诚于某一个男性，命运完全决定于另一个体。农业时代的女人，性的价值是一次性的，从属于生殖功能；女人的价值是一次性的，从属于家族、家庭。这个时代，人类欢乐和幸福的总量很小，各种资源均告匮乏，理性之光十分微弱。是否贞节，是否忠诚，是否合法，是否道德，是评价性关系的常用语汇。

对比之下，工业文明和信息文明条件下人和人之间的主导关系是交换与共享。信息时代女性的根本特征是自立和自主，自身拥有财产，性资源被自身掌握。女人的人性表达为自主或被迫地掌管自己的命运。信息时代的女人，性的价值是多次性的，其价值来源于性生活的快乐本身；女人的价值是永恒的，来自于个体生命自身的尊严。是否有爱，是否激情，是否卫生，是否快乐，是现代性关系关心的指标。

从万恶淫为首，性是万恶之源到认为性的快乐与幸福的源泉，从慎独制怒，吾日三省吾身，狠斗一闪念，到柏格森的生命哲学。这种截然的变化，是对人的解放，是历史的重大进步。

在工业时代和信息时代，冲动被赋予了正面的价值评价。柏格森的生命哲学认为人的生命冲动创造了整个世界，生命冲动对万事万物是最为本质的，是一种纯粹的创造力，是“生命之流”或“绵延”。这种学说当然有其新奇的一面：生命冲动在我们日常生命当中是被看作偶然的蠢动而加以规避、否定和嘲笑的。我们自己一般都不会视之为正常，总是视之为非常。例如狠斗“私”字一闪念。一闪念的冲动在这里获得的对待就是“狠斗”。人们必须每时每刻保证自己的思想行为中规中矩，不要越雷池一步，最好不要有什么生命冲动。而生命哲学则把生命冲动抬到了无以复加的崇高地位，拼命加以褒扬和赞颂。柏格森的学说被“20世纪最伟大的智者”罗素污为巴黎贵夫人的哲学，现在见得罗素的另一种媚俗和浅薄。巴黎贵夫人践行着另一种时代精神，那些独立、自由、具备独立人格的女性，是在探求崭新时代的生活方式和人生哲学。

性的解放是人的解放。尤其是对女性的解放。在某些欠发达国家，女性受到强暴而怀孕，会被众人用石头砸死。女人是无辜的，但是她有罪。在中国，事情也好不了多少。就算不砸死她，她也应该自觉一点，自己上吊死，跳井死，撞车死，喝药死，死了干净，否则活在世上是给家庭丢脸。她活着别人就活不舒坦。如果她在性上不干净了，命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合理性。

归根结底，传统的婚姻不是人生的盛宴，只是经济的合作社，生育的共同体。婚姻是丈夫的性，不是自己的性。现在，感谢电话的便捷，感谢网络的畅通，感谢普通话的推广，感谢工作的机会，感谢家庭解体的时代潮流，感谢一夜情的风靡全球，感谢短信，感谢汽车，个人从此走出传统的婚姻。性从此解放了女人。女人从此可以光明正大的追求性的欢乐。性的国度里从此有了女人。

性的解放是指，女人不再是男人的性工具。女人的性资源归于自身。是指人们对传统的封建的性道德、性价值观的超越。是指性价值与婚姻、与爱、与家庭的价值的独立与分离。

2003-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