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是的,这样神为之驰的场面确实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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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这样神为之驰的场面确实存在过”
一本小小的杂志,还是一本学习英语的杂志,用过之后有谁还会记得它,有谁还会再看它一眼?当年书不离手的英语语法,英语教材,如今在满墙书架中已难觅踪影,人在成长过程中有多少次的过河拆桥?
然而因为特殊原因,我开始重新翻阅《英语世界》旧刊,我发现,她竟然没有“死去”,而我也没有变老。在她面前我还是一个青年,无知、好奇和感动!
本文借用了许国璋为纪念《英语世界》创刊十周年(1991/4)撰文的题目,他在该文中赞美西南联大时期燕卜荪的莎士比亚课程,“1937年秋和1938年春,在南岳和蒙自他同我们一起研读过的那些伟大诗篇。读着美妙的诗篇,诗人燕卜荪代替了先生燕卜荪,随着朗读升华为背诵,词句犹如从诗魔口中不断涌出,大家停下了手中的笔记,个个目不转睛地盯着诗泉,这时,学生、先生共同沉醉于莎翁精神之中。是的,这样神为之驰的场面确实存在过。”提到先生燕卜荪,是因为“巫宁坤撰写了燕卜荪回忆录,仅此一点我就够爱读他(巫宁坤)的了……他使我那几乎逝去的记忆重获新生。”在文章中他称自己虽在《英语世界》榜上有名,但贡献甚微。长处是“很少漏看里边的妙作佳篇”。他赞美王佐良“生花妙笔时常可见。在他那悠闲从容的散文中,总有某个论点,既令人喜心悦目,又展示出他的卓识。……以短文写大题目是他的特长。用笔不慎不察者,往往以陈词为妙语,佐良则鄙之若丑角衣饰。我想不出有多少位朋友能这样轻快地驾驭英语。但愿我如此擅长。”
又赞美许孟雄,说自己“对许孟雄极为敬重。在我们那极其困难的年代里,他全凭个人的坚毅经受住了所有的磨难”。而“年过八旬,正是晚晴天气,坐浴和风之时,却仍担负着向热切的求知者解答英语用法这种费力而乏人感谢的工作。我称其为乏人感谢,是因为我听说,他的读者中有那么多人执意要得到合情合理的解释方才满足,殊不知对于语言,追求逻辑的析解是徒然的。孟雄本人即是一位着迷于语言问题的学者,他一直在孜孜不倦地钻研如何把语言解释得合理易学。这对许多人来说是一件无法做到的难事,而对他则是在完成一种使命。”
许国璋对同行的赞美就够令人感动了,赞美之中也道出了他们之间的迥异之处,是“感知派”与“学理派”,“顿悟派”与“苦修派”的不同吗?每一学科中都有类似的情形,说到底是人的才华不同使然。不同流派的争鸣是学术繁荣的前提,还是蔡元培的“思想自由、兼容并包”令人每每提及,因为它是领导学术事业的正途。创造一个多元并包的格局,彼此争鸣又相互理解、欣赏,这多么令人感动的场面!是的,在《英语世界》,“这样神为之驰的场面确实存在过”!
80年代,《英语世界》创造了英语界的“群英会”,被誉为“名人办刊”,但在那个平台上,却没有沽名钓誉、出名不出力的现象。40年代成长起来的名家学者,走出书斋和象牙塔,在一本朴素的普及型刊物中,与公众,与遍及全国穷乡僻壤的热情学子对话。在那里,不论你是大师或新手,都表达着对真知的追求,对淳朴学风的呵护,读者如沐春风,这是何等的享受!
一位年轻读者在来信中将《英语世界》比作“一所综合性的学校”,说“下班后回到喧闹而孤寂的集体宿舍,除了欣赏音乐外,最大的乐趣莫过于反复玩味这几十余册WE了,不是为了考研究生或出国生,纯粹是发自内心的爱恋而已!”他甚至以宋人林逋的“梅妻鹤友”作比,称“我有WE既妻且友,人生其乐如斯,复又何求哉!”(《英语世界》1990/3,“读者”栏,浙江余姚市中医院吴天雪来信)。
那时,许孟雄教授已80开外,仍像青年人一样热血沸腾。他说;“几年前的某一天,我偶然发现了这本英汉对照的刊物,它的名称《英语世界》很有吸引力……我猜想其主编一定具有才能和智慧,并愿意把自己的毕生精力奉献给帮助中国人学习英语这一崇高的事业。《英语世界》负担着多种了不起的任务:它不是教室,但它为大量的英语学习者准备了看不见的座位;它没有眼睛,但它看到了读者脑子里的问题并设法去解决他们;它没有耳朵,但它听到了读者的提问并回答了这些问题;它没有嘴巴,但它讲授英国文学和散文;它没有手,但它写了许多解说性的实例;它没有房子,但它是英语这一国际性语言在中国的一个家。我多么盼望我也能进入《英语世界》,并生活在那儿。我写了一封信给该刊主编,向他建议增辟‘答问’这一新栏目。我这样做了,并抱一线希望:能早晚收到他的回信。结果怎么样?他的回信来得比预料的还要快。他说他同意我的建议,并鼓励我:‘开始干吧。’我多么高兴!这真像‘芝麻开花’那样具有魔力。我带着欢快的心情暗自许愿我一定要为《英语世界》的读者竭尽全力拚命去干。”(许孟雄《我是怎样进入〈英语世界〉的》,《英语世界》1991/3)
事实上,从1984年第1期起,许老风雨无阻,每期必至,从未缺席,一干就是9年!读者的问题雪片飞来,“编者”栏一再解释,“除真正难题且有代表性以及书本上未曾提及或亦有错误者外,恕不能一一作答”(1984/4)。许老专捡难题答复,言简意赅,鞭辟入里,一针见血,刺刀见红。读了不禁令人击节称快,对比今日滥竽充数的教授们,能不替他们汗颜!
不是自说自话,而是短兵相接,这是最见功力的学问!许老还自曝其短,“对于一些相当难的问题,我自己还不知道我的回答开始出现了一些个别错误,而我对此却没有意识到。一些英语水平较高的读者乘我不备时抓住了我的错误。我感到很羞愧,就好像一个笨学生在上一堂难懂的课时打瞌睡而遭到警觉的老师一顿斥责一样。不仅如此,我的一个好朋友听到我这个不幸的遭遇后还打趣我:‘你捅了马蜂窝了,你这是自作自受。’我辩解说:‘确实是这样,但我愿意承认错误。’”这是怎样的赤子之心!这才是令人景仰的大师风范!
直到1992年许老90大寿过后,仍工作到1993年第1期才停止下来,之后仅一年,1994年8月1日许老就与世长辞了!
9年中,许老的“答问”达505则,从中精选400则,结集成《英语难题解答400则》,由陈羽纶作序,序中说:“许老的学问、人品,享誉英语界内外,无论知之深浅,莫不景仰。许老以其英语造诣之深,奖掖后学之诚,对新鲜事物之爱,以及秉性之刚直不阿,发之为文,其特点便是深入浅出,亦庄亦谐,探赜索隐,一语破的。有理论而不空洞,有实际而不浮泛。以‘铮铮铁骨’赞其品,以‘字字珠玑’赞其文,庶几近之。” (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3年)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大师的学问固然如高山仰止,但有时候,真理在小人物手里。《英语世界》的读者也不可小觑。
《英语世界》(1992/5)“读者”栏刊登了河北满城中学范燕鸥的来信,他说,展舒所写、许孟雄英译的《钱钟书与杨绛》,说杨绛第一个将唐吉诃德介绍到中国,与事实不符。之前有傅东华的英译本,更早有林琴南、陈家麟合译的《魔侠传》(英译本),正确的说法应是:杨绛是第一个由西班牙文译成中文的。
还有一例亦令人感动:《英语世界》(1983/6)“著译者”栏,刊登美国费城德克雷塞尔大学林同珠教授的来信,信中说,刚从波士顿回家,见到李赋宁转来安徽凤台第二中学史先生的信,对于她译的诗《风》没有押韵,而原文二、四、六句是押韵的,认为美中不足。她表示完全赞成,她说:“虽然近代诗有许多不顾到韵,我却也认为韵是诗的特征之一,尤其抒情诗及童谣诗歌,无韵不免逊色,今日得暇,特把第二首译文修改如下:
“第五句和第六句,我觉得仍然没有译好。pale blossom 和 riped fruit,原文何等自然、简洁,我却想不出适当的中文来表达这四个字,我想果子熟了就生香,所以用了‘香果’,不知是否可以,请指正。”
这些可传为文坛佳话的交流,仅仅出自每期末页的“读者·著译者·编者”栏目,素颜本色,波澜不惊。由此,也可想而知,这一本小小的杂志的沉甸甸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