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情人节。冷雨潇潇。

越野车盘旋在上山道上。没有往常爱听的CD音响，没有调频立体声广播。唯有发动机轰鸣声中，一车一人。

清明未到，漫坡的杜鹃花还没有开。整条陵园道空旷静谧。雨刮器撩开雨雾。有些意外的是，林荫道两侧的松柏，许是因为这场春雨的洗礼，在雨雾的纱帐中越发显得青翠欲滴。

文林山，是福州最巍峨的革命陵园。弟弟因公去世，他现在住的地方，叫做天庭阁。

天庭，就是天堂吧。感谢给这个房间起名字的人。

陵园在大年初一这个日子依然接待扫墓的人。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大约真是这个特殊日子最早来此之人？在空旷的车场停好车进门的时候，不相识的值班大姐老远就冲我庄重的点点头。那一瞬，我又一次感动。

点燃香烟，两支。透过漫无规则缓缓飘动的轻烟，可以看见弟弟黑白面庞，微笑着。

16年来，每年的这一天，都是这般在袅袅的轻烟中，与弟弟隔世面谈。我不吸烟。每年只有这一天，我陪弟弟吸一支烟。原因很简单，弟弟生前，习惯在吸烟时，先递给我一支。

每年，快到情人节这个日子，看见满大街的红玫瑰和巧克力，心里就沉沉的。

2.14．很多人现在解释，这是天下有情人的节日，不一定是恋人才能过的。

就觉得很好。千百次地想过，弟弟选择这一天离我而去，不就是让我一世一生都记得，我与他的手足之情？

其实，那沉沉的，也不是悲伤。

就是觉得，弟弟如果现在在的话，多好。

弟弟如果现在在，我就可以三不五时与他把盏小酌，谈一些男人间才能有的话题；

弟弟如果现在在，我就不会在别人家兄弟姐妹团聚时，羡慕前后左右都是亲情的那份热闹；

弟弟如果现在在，当年的雅马哈摩托，一定换成大马力越野车，这样才能配上他一米八三的个头；

弟弟如果现在在，就会隔三岔五有他对我的“时尚启蒙”——告诉我哪儿有高帮皮靴适合我，或者某件咖色皮衣，我穿可能比较有型……

会把我喜欢听的音乐，剪辑成满满一盘磁带送我，并且用有点斜体的钢笔字，清清楚楚地抄好每首曲名和时长。

会约我去打篮球，跟我一对一过人，死命要将我跳投的球盖帽。

会帮我买好海外大片的电影票外加麦当劳，在影院门口等我从单位赶过去。

会……

“早逝者固然是悲剧，但其至爱亲朋所面临的悲剧意义，乃百倍于斯”。这句话，我觉得不甚准确。十七年，年复一年，我的悲伤，的确渐渐被巨大的遗憾代替。人死不能复生。我更多地，是愿意在自身感受生活之美和心性自由的时候，渴望能够有弟弟在身边，与我一同分享。他大学毕业到去世的十年，都只顾着为了事业和他的小家打拼，他没有过过哪怕一时一刻自由放松的生活。所以，弟弟现在在的话，多好。

上车准备下山的时候，看见两辆轿车停泊在车场，两位男人，和一家三代先后下车。他们和我一样，在这个特殊的日子，来看望生命中，维系他们情感的人。

此刻，天雨滂沱。烟雨满山。层叠的苍松翠柏，益发绿得葱茏且挺拔。车过山道拐角，大片的苍翠中，忽然映出一团耀眼的殷红。是一株早开的桃树，在雨中娇艳满树，如同一树燃烧着的灼灼烈焰。

春天，真的已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