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小说八骏:拥有的和欠缺的
(2014-09-20 12:44:13)| 分类: 学习资料 |
来源:《文学报》2014年09月18日 星期四
甘肃小说八骏:拥有的和欠缺的
张懿红
一
从2005年开始,三年重组一次,甘肃小说八骏已经更新了三届。自推出小说八骏之后,这一自我命名夺取文坛关注的行为就招来众声喧哗的议论,褒贬不一。但毫无疑问,甘肃文学院策划的“甘肃小说八骏”这个名头已经叫响,如同河北的“三驾马车”和宁夏的“三棵树”,成为当代中国文坛的一个耳熟能详的品牌。
2011年重组并就此终结定格的第三届“甘肃小说八骏”除雪漠、马步升、叶舟、王新军等三届均稳居榜单的四位,还有弋舟、李学辉、向春、严英秀等四位在第二、三届重组时新进的作家。今年甘肃文化出版社出版 《文学陇军八骏金品典藏》 丛书就包括这八位作家的小说集,收录了他们近年来的作品,大致可以管窥其创作成就。
甘肃省文学院院长高凯多次申明打造“甘肃小说八骏”的文学标杆是纯文学理念,以此标准选出的小说八骏,其作品注定不是娱乐性的消遣品。因此,阅读八骏的小说并不是一种轻松愉快的经验,至少有些作品是令人痛苦的,比如雪漠。雪漠是追求人性深度、坚持心灵探险的一类作家,从“大漠三部曲”(《大漠祭》《猎原》《白虎关》)浓郁的西部风情、沉重的生存现实,到“灵魂三部曲”(《西夏咒》《西夏的苍狼》《无死的金刚心》)从宗教角度探索灵魂的终极诉求,他的长篇小说经历了从写实到魔幻、从致密到空灵、从底层生活到宗教精神的华丽转身,却总能引起全国文坛的热切关注。
相对于雪漠的沉重,马步升小说多了一份落拓不羁的洒脱和大智若愚的幽默。在他的笔下,故乡陇东民风淳朴,在政治、战争与经济的倾轧下依然足以保持人性朴素善良的一面,拥有黄土高原般宽容浑厚的胸怀、道德与智慧。他钟爱故乡民俗和农民智慧,喜欢品评生动活泼的方言俗语,敬仰一诺千金勇于担当一派侠义之风的民间英雄,其创作体现出鲜明的民间立场和深厚的地域文化之根。无论长篇小说《青白盐》《一九五〇年的婚事》 和新作 《刀客遁》,还是《娘家三千里》《河边的证明》《傻子的新屋》《软村庄》等中短篇小说,他总是举重若轻、游刃有余,故事一波三折暗藏玄机,叙述言辞滔滔机智幽默,总能吸引读者手不释卷地读下去,使记忆与现实中的陇东乡土灿然生辉,焕发生命的活力。其小说的趣味性、可读性源于对小说原初动因和审美属性的尊重,这一点充分体现在他创作的新武侠小说《哈一刀》《一点江湖》《绣花庙刀客》中。
同样依托乡土的王新军也建构了自己独特的审美世界。乡村经验和基层工作经历使他的小说创作充满真切的细节、鲜活的故事,细腻敏锐的感受力使他可以轻松进入人物的心灵,聆听那些或柔婉或倔强的声音。他以中短篇小说驰名,收在小说集 《大草滩》《坏爸爸》《王新军的小说》中的作品既能密切关注社会现实,及时反映当下农村出现的各种问题,发现底层生存的困境,又能在河西农民相对单纯的日常生活中发现美与善,在亲近自然的生命节律中悄然体验终极意义,以诗意盎然的乡村牧歌传达亘古常在的人文理想。此外,以《八个家》为代表的草原系列小说进一步放大他心中的游牧情结,将温柔舒缓的抒情格调推向极致。在长篇小说《最后一个穷人》中,他摒弃诗化抒情与客观写实,转而尝试抽象夸张的荒诞化、寓言化叙述手法,是突破自我的一次双手互搏。
二
另一位保持旺盛创作力、在八骏重组中始终岿然不动的是叶舟。他拥有冷酷的洞察力,笔力雄健,足以面对人性的黑暗与生存的真相———背叛、出卖、欺骗、陷害、利用,足以面对底层的蒙昧与残忍———无论他们是住在车厢“罐头”里的农民工还是混迹黑社会的街头少年。本质上,他是孤独的怀疑论者。在长篇小说《案底刺绣》和中篇小说《目击》《低温》《风吹来的沙》中,他总是于各色人生中发现令人心寒的背后真相,正如中篇小说《〈告密史〉及其作者之死》中秦枝山的历史观:所谓历史乃是由形形色色的告密事件串联而成的,告密就是历史的准确嘴脸。经过他抽丝剥茧、奇诡跌宕的讲述,高低贵贱的人生百态揭开假面,呈现出千疮百孔血肉模糊的内里,然后他便戛然而止,撇下一个四顾茫然的结局让人揣摩咀嚼。或许表里不一破绽百出溃不成军的人生更容易调动他的灵感,使他得以管窥人性的复杂及其不可救药的凡俗性。不过,他既有勘破世事的冷峻和黑色幽默的彻骨寒凉,也有相信世界的片刻柔软和广阔无垠的慈悲,在《羊群入城》《姓黄的河流》《两个人的车站》中他写温暖的救赎,写爱与忠诚、理解与慈悲,其硬汉柔情自有一种打动人心的力量。在他的眼中,所有人其实都一样,不自知地上演同样的人生戏剧。因此,他诸多中短篇小说的人物名字是重复的,比如李佛、林兰、肖依、冶平平等,这种等量齐观一视同仁的人性观使他的叙事升华为冷酷的哲理。叶舟能够驾驭各种题材和人物,语言凝练劲健,叙事波谲云诡,是后劲十足不可多得的小说奇才。
在八骏中,弋舟的小说最具现代品质。弋舟善于捕捉庸常生活中那些日积月累浑然不觉的生命之痛,以毫无征兆突然爆发的疼痛唤醒我们被平庸现实催眠的麻木神经。那龋齿一样潜伏在血肉中的病痛,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袭击你,让你忍无可忍退无可退,只能扔出《我们的底牌》;那埋藏在心中的刺,不知道哪一天会在你苦心维持的假面上戳一个洞,让你全线坍塌,如同《碎瓷》。那些紧握在手心却早已悄悄溜走的,那些不知不觉遗失的,那些求之不得的,那些无法掌控的,在弋舟笔下凝结为象征性意象,比如龋齿,比如黄金,比如空调上的婴儿,比如挂在单杠上的身体。因此,弋舟的小说既是写实的,又具有寓言性,故事紧紧围绕着核心意象组织构建,被绵密而透彻的心理分析撑得血肉丰满。难能可贵的是,他既能写出青春期的躁动、困惑与忧郁,展现迈不过叛逆期的青春悲剧(《年轻人》),也能描摹时光不再力不从心一弦一柱思华年的悲伤(《锦瑟》)。对人性的透彻了悟和细致刻画,在繁杂事物中去芜存菁抵达生命根本的哲理提升,以上帝之眼调侃人生的黑色幽默,诡异灵动妙不可言的比喻和描写,使弋舟的小说锐利而丰盈。
和雪漠一样,出身武威的李学辉也以凸显凉州文化为写作特色。上世纪90年代步入文坛时,他致力于短篇小说创作,以冷峻简洁的笔法讲述父辈农民经历过的荒诞现实。他偏爱沉默、倔强、暴烈的西北硬汉形象,他们不解风情不善表达不懂温柔,却有情有义有担当,即使自虐自残也要坚守道德洁癖。收在短篇小说集《1973年的三升谷子》《绝看》中的小说塑造了很多这类不合时宜的大男子形象,体现了作者的审美选择和文化偏好。李学辉厚积薄发,2010年出版长篇小说 《末代紧皮手》,引起广泛关注。这部小说演绎巴子营村一种独特的习俗:为土地紧皮。所谓“紧皮手”就是活着的土地神,同时也是献祭给土地的童男子,终身不得近女色。小说以最后一位紧皮手余土地的生平事迹,串联起从解放前到“文革”结束几十年间中国农村经历的巨变。“袁皮鞋”代表的当权者和紧皮手代表的巴子营农民斗智斗勇,展现了农民与土地的关系如何在制度变革与现代化探索中发生变化。小说主人公余土地依然是作者钟爱的西北硬汉形象,惨烈的禁欲使他成为道德圣人。小说最吸引眼球的就是关于紧皮手这种凉州地方民俗的描写,那些与土地相关的祭祀活动有整套规矩流程,闻所未闻,极尽新奇怪异之能事。评论家雷达评价其为“一部奇异之书”,确实如此。李学辉对奇风异俗的偏好由来已久,之前有《人驴》,之后又有《麦女》《麦婚》,他编制的传统习俗凸显凉州文化的独特性。
三
八骏中的两位女作家向春和严英秀均执着于女性情感描写。向春细腻老到,从小说集《跌入红唇》到长篇小说《妖娆》,她写痴男怨女们一厢情愿的爱情追求与现实生活的矛盾,写异性交流中的性别差异与情感冲突。想象中的爱情应该是纯洁无瑕的,一心一意的,无私奉献的,现实中收获的却永远是缺憾,是妥协,是阴差阳错。向春以细腻入微的笔触描写情感博弈中女性微妙的心理和感觉,以睿智幽默的议论评点人生与人性,其极尽精致的情感诉求与表达充分体现了知识女性、城市白领的审美情趣。长篇小说《河套平原》 是向春扩展创作空间的一次尝试,试图跳出城市情爱的束缚,跟随两个走西口的汉子,书写上世纪前半叶故乡河套平原的爱恨情仇、家国历史。和《妖娆》一样,推动叙事的依然是红颜祸水,是那些让男人终身难忘豁出身家性命去追求的绝色美女。向春说: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摧毁一个女人爱的能力,女人是天生的爱情领袖。向春的写作受制于爱情视角,但千般袅娜万般旖旎的爱情写真,恰恰是她有别于他人的创作特色。
严英秀因《纸飞机》遭人抄袭获奖事件而一举成名,相对于其他几位,创作还比较稚拙。她的小说人物多为自我形象的自恋投影,趋于理想化,略显单薄;叙事平实老套,结构松散。以高校生活为背景的 《一直很安静》《可你知道我无法后退》《被风吹过的夏天》勾勒官场化、学术腐败的高校环境,既写高级知识分子洁身自好坚持自我的艰难,也写女学者孤独脆弱的内心世界,描摹其顾盼犹疑,渴望爱情又无法相信爱情的绝望。生活阅历和创作经验的欠缺限制了她的小说题材,但她也在努力突破局限,开拓更广阔的世界。《玉碎》是这一努力的结果,其悲悯的情感、细腻的心理描写和精致的结构体现了严英秀驾驭题材的能力。
四
整体而言,甘肃小说八骏的创作成就喜人,长篇较弱,但中短篇小说达到了很高的艺术水准。从题材看,乡土依然是重头,但城市,尤其是省会兰州的生活也有声有色呈现在作品中。他们的创作大都是接地气的,没有曲高和寡阳春白雪,也没有大都会的奢靡之风,都是西北城乡普通民众的日常生活,甚至农民工、下岗工人、地痞混混、罪犯等底层人、边缘人的生活。他们重视地域文化和根性写作,大力挖掘民俗和地方性,有时候甚至不惜剑走偏锋,不避俚俗,编造奇风异俗。但也有作家(比如弋舟、叶舟)不囿于地方民俗,以普遍人性超越地方性,努力让小说之根汲取地方的灵气,抵达灵魂的深度。他们的创作方法大多偏于传统,但不乏现代性的探索,比如弋舟的小说,而叶舟、王新军、雪漠、马步升等也都有积极的文体实验。
毋庸讳言,八骏也暴露出甘肃小说的弱点:缺乏重量级的长篇小说,历史感不强,现代性和创新意识较差,推向极端的猎奇式地域性写作偏离真正的文学之根等等。八骏为甘肃小说进军全国文坛打造了一张光鲜的名片,但要形成震撼性的影响力还需要提高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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