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北纬雨燕
这两天,平日里略显忙碌的手机始终保持着沉默,它有时躺在桌上,有时偎在我身边,有时就那么躲在我手心里,什么也不说。久了,便感觉有些反常。平时只觉得它不过是附属物,经常会在忙乱如生活的办公桌上找不到其隐匿着的具体位置,必要时甚至要按音索骥。如今,闲暇时,我却带着一种期待,开始与它对望并端详,这才发现,它也已有岁月所赐的伤痕,细碎,但不容忽视。
世事大抵如此吧,因反常方可获得关注,也让因麻木而兀自停留于光鲜过往的记忆得以与时光同步。
就如同每日必经的地铁通道里,那个从冬季抱着吉他一直弹到了夏季的歌者已消失数日,通道里安静黯淡,只有行人的脚步声在轻轻回响。依旧和好友F同路,每次下了阶梯,我们都会同时望向他平日里所坐的位置,他曾经在那儿高声弹唱,如今空白而无辜,慢慢地,我们都觉得他或许不会再回来,流浪的本义本就是不断离开,却没有告别。
这时,回忆起来,才发现从冬到夏,他几乎没换过行头,始终是一顶棒球帽,一件夹克衫,一件牛仔裤,颜色模糊,或许是青,或许是灰,或许是介于青灰之间。面色黑且沧桑,目光大概曾经愤怒如炬,但如今平和坦然,没有焦点。而歌是老歌,有齐秦,有姜育恒,有王杰,有崔健,有许巍,以及那些已无法从记忆中打捞出名字的歌手。歌名则早已隐藏于时光深处,旋律却是熟识的,在地铁通道里柔软着所有在岁月中苦苦行走的心房。
其实,我从未仔细看过他,但他消失后,我却能够清楚地忆起他的种种,容貌,或歌声。显然,记忆随着年龄的增长,经常会突然回归空白,但有时也因突如其来的清晰而另人不知所措,无处安放因失却或错过而导致的失落与不适应。
偶尔会看到有媒体工作者试图挖掘他背后的故事,那些记者或蹲或坐,以期达到一种平等及亲和的效果,从而得到吸引人的一手资料,去完成以任务为背景的新闻表述或故事讲述。不知最终怎样,歌者方方正正的脸上永远是淡淡的表情,不见悲喜。我也一直好奇,想凑过去,觉得也有能力掌控其间的风格去还原一个故事,却终是爱着自己的小面子,如常走过。
曾经深深震撼于《北京乐与路》(又名《北京乐与怒》)中对现实深深绝望的平路(耿乐
饰),望着他于现实于爱情于理想中苦苦挣扎,观时的悲与痛或许只局限于一个女子曾经渴望成为一名流浪歌手的情人的梦想,所以片中的平路虽然棱角粗犷、质地粗糙、落泊潦倒,却依旧比细腻体贴、生活丰足的Michael(吴彦祖
饰)更令人心动。
但其间质感到如今,通过地铁歌者的出现与消失才得以真切触摸。并终于认同,故事永远属于本源,他人的演绎更似隔靴搔痒,形似,却难抵其间深意。
地铁通道里有着非比寻常的美化效果,如同小时经常光顾的大而空旷的公共浴室。扩大而饱满的音色带来丰沛的感动,于是,每每到此,仅仅倾听便已不能满足因感动而渴望的释放,甚至冲动着,想在夜半时分跑来在空无一人的通道里大声歌唱。
不知该如何表达心中的欣赏与谢意,于是,和好友F买了一瓶“脉动”放在了歌者的吉他袋子旁。这是唯一一次近距离的观察,仅数秒,却在他脸上读到了所有属于平路的特质,也疯狂,也倔强,也傲慢,也绝望,也追求理想,也脆弱不堪。不同的是,平路最终走向破碎,而同样在北京,歌者走向平和,但不是以妥协的姿态,故峥嵘不减。
一次,在歌声中产生了错觉,突然感受到了只在胶片世界中所触碰过的影像,通道里来来往往的行人皆模糊了身形与面孔,缓缓移动。只有焦点处独自清晰,独自行走。镜头自上下左右闪过正面侧面,略显凌乱,却只有凌乱才能更好地体现穿越时空时惴惴不安的迷茫表情。我相信,多年以后,我依然会记得,在我的人生中,这一瞬间,失魂落魄,大脑空白失重。
其实,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人与时间都死心塌地地构建着以琐碎平淡为风格的基底,在岁月的打磨中俯首称臣。但歌者的出现让我觉得依旧有人命中注定地孤立于纷繁世间专心雕刻时光,远离名利场,远离浮华表象。
很久了,我们甚至因每日相逢而觉得他如朋友般,虽无只言片语,但好友F有时会和他点头微笑,算是打个招呼。一次,他摆出自己录制的专辑,远远望去,似乎是他背着吉他双手插兜立于模糊的背景,脸上是棒球帽的阴影。那时起,便一直想着或许可以写些什么,来唤醒世间所有冷漠的耳朵。可如今文已成,人却已不知所踪。看来无论时机是否合适,错过永远固执地涂抹着人生的灰色基调。
而他原来坐过的地方,现在是一个小姑娘偶尔在那里弹琵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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