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暖了,太阳的出勤率便很高。早晨懒洋洋地倚着书柜,抽本书,随手翻翻,竟是关老爷子的《闲适》。
“旧酒没,新醅泼,老瓦盆边笑呵呵。共山僧野叟闲吟和。他出一对鸡,我出一个鹅,闲快活。”
“南亩耕,东山卧,世态人情经历多。闲将往事思量过。贤的是他,愚的是我,争甚么!”
发自内心地浅笑,只是看着,平日里在身体中积累的紧张与疲累就已经消除了大半。藏着这样的心情上班,路上便看到了或绽放或含苞欲放的迎春花,还有路边上上下下争先恐后钻出来的绿。
感觉北京的春是在冬末忽然惊醒的,然后一路小跑、一路欢歌。忽然就暖了,忽然冬日的臃肿就荡然无存了。这突袭的春意起初让人们很是手足无措,穿衣秩序乱到极点,棉的纱的丝的涌现在同一个地铁口,观望的中庸的前卫的各自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做着次日着衣的打算。总要几天的时间,这样的混乱才能渐渐平息,重归平静。
相比之下,植物却从容得多,昨天还光秃秃的、木然的、生硬地直指向天的树,今天就已经披挂着春意,轻盈地摆起了款款的腰肢。化过雪没多久的冻土转眼间便挤满了软软的草苗。这一切都会让你在发现的时候十分诧异。在这个城市,冬春之交的所有过渡都已被省略,只见春天在迅速扩张,而冬天夺路而逃的背影早已消失在天际,不留半点余孽。
这时,整座城市的色调开始变得明快,空气中也开始扩散着许多流动的光彩,好像复苏的面庞,原本的苍白呆板逐渐消褪,取而代之的是属于生命的跳跃,仿佛还能够看见肌肤下流动的血脉。于是,便很容易想入非非,想列车飞驰时路过的广褒原野,想小时候跟着家人去野外游玩时踩在河边软泥中的小脚丫,想日落西山时弥漫在楼群的孩童的跑闹声与饭菜香,甚至还想起了晴朗的天空下无忧无虑的、穴居的土拔鼠。
于是,经过这样那样的催化,遥远的、令人向往的、田园牧歌式的生活便像一颗蠢蠢欲动的心,在这钢筋水泥密布的楼宇间海市蜃楼一般地复活了。
这大概就是生活,于平淡中眺望繁华,于喧闹中向往宁静。
也或许正因为如此,朋友一家三口才选择了周末去种地。遇到他们的时候,乐呵呵的三口人,三双一模一样的笑眼,讲诉着当手碰触到泥土时,心会变得如何如何的豁然开朗,沟沟坎坎中存留的不快顿时消失贻尽,上司、业绩、成绩皆可抛开,哪怕只是暂时。心念也会变得如何如何的单纯,只想着将土块轻轻揉碎,播好每一粒精心挑选的种子,所以面孔的肌肉才会由僵硬转至柔软。那么都市中奔忙的人是不是因为悬浮于空中的时间太多,无法真正地脚踏实地,所以才渐渐失去了丰富亲和的表情?不知道,只知道朋友实现的正是我一直阶段性梦想的生活,耳边仿佛回响起牧歌的长调,穿过山的脊梁、水的旋涡停泊在渴望归家的心头,那声音真的太像太像母亲的呼唤。
艳羡之余,忍不住在自己来时的路上回头看。因为好奇,也因为怀念。于是发现,原来是我自己最先开始丢弃了自己的梦想,田园牧歌悠然地固定在起点上,我却只能恋恋不舍地继续向着终点的方向前进。当决定迈出不同的步伐,就像抛出了一枚硬币,抛起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决定,总要失去另外一种可能。
写到这儿,我抬头看了看,天上人间,原来许许多多的笑容背后都未必是真心的欢喜,随心随性,是一种奢侈的心灵消费品。
只好低下头,却发现一个手里抓着风筝的小天使,她问我:“田……歌?好唱吗?教!教我?”
我蹲下身去,视线刚好和她的平齐,好多话绯徊在嘴边,又渐渐散去。因为不知她是否会懂,是否愿意懂。
于是,我说:“对不起,我也不会,只知道这歌的主唱好像是陶潜。很多年前,这个乐队就解散了……”
2005.3.30
时光飞逝,翻出旧文才发现,又是一个新的春天正在铺天盖地地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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