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20年前，我曾经跨越千山万水，横渡琼州海峡，一脚踏进过海南。

远在海口的女友临行前打电话给我说，你帮我带如下东西：十斤东北大瓜子，十斤东北大宽粉儿，

十斤芥菜疙瘩，十斤酸菜，以及若干蘑菇木耳。

犹记得我当年，听完电话，立即汗如雨下。

瓜子和宽粉可以理解。不能接受的是，要芥菜疙瘩和酸菜干吗？而且，十斤啊！

于是，我如农民工进城般，背起褡裢，将这若干个十斤东北特产，装满行囊。

背包罗伞地踏上了开往海口的货船。心想，俺是东北女人，有一膀子蛮力，不怕吃苦受累。

那次是真的开了眼。有生之年第一次住进了海口的别墅-------

那个有着9间卧房、7个卫生间、餐桌上有活的刚从海里捞出来的海鲜的“上流社会”的生活。

那时候的我，在报社当记者，深入农村部队煤矿工厂，曾经戴着安全帽钻进过井下的八百米深处。

我活得辛苦、粗粝、野蛮、原始。住在租来的仅有十几个平方的小屋里，白天不见天日。

晚上像耗子钻进地洞般沿着墙边溜着走。

一次洗完澡，湿漉漉地端着塑料盆子回走，竟然在路上遭遇警察“流动哨”盘查。

所以当我刘姥姥进大观园般住进那栋别墅，你想象一下吧，我是何等地“震惊并诧异”！

我又是何等地愤怒！

 

好在，我汲取的全部是正能量。（那时候，显然还没有正负能量之说呢。）

我所受到的教育是“未经历风雨怎见得到彩虹？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之类的，正面且主流。

所以，我尚能安之若素。埋藏起心中起伏不平的些许怒火，该吃盒饭吃盒饭，该穿t恤穿t恤。

当然，我没能如愿在海口留下。只呆了不到一周，就华丽转身，回到东北黑土地。

我的原话是：即便海南堆满黄金，叫我半年时间往家捡，我也绝不。

太多的理由，太多的感悟，用现在流行歌里唱的，那是“多么“痛”的领悟”啊！

20多年后，我依然人在东北。似乎，却“混”得有了些“人”的摸样了。

我住进了大宅子，买了也换了好车子。喝了十几年铁观音，也会现磨了蓝山咖啡。

我讲究起了“腔调”和品牌。也逐渐地开始，学会了烤披萨吃深海鱼，并由衷地，热爱厨房。

我有了一间屋子那么大的衣帽间，需要爬上梯子，才可以够得到我想要的包。

我可以背起行囊走遍世界的大多个国家，并中西合璧地掌控着自己的生活。

精致的物质享受，无论如何，都是一个女人永远都无法逃避得开的，甜蜜的陷阱。

人，躲在那井里，沉溺浸淫，自在逍遥。并永远，乐此不疲！

我以为，我很“精致”了。很“文艺”了，很有些“腔调”了。很“不白活”了。

就这样的人生至此，似乎------可以啦。

 

人的悲剧，在于自满。

而更大的悲剧，则在于，自满后的，不能自知。

这种体会，来自于这几天，我较比深入地潜入了上海，并踏踏实实地了解了上海人的生活。

从前来上海，大多是走马观花。住酒店，打出租，开会旅游，蜻蜓点水。

而这次，我却住进了女友特意为我们腾出来的大房子里，像一个上海人那样，生活。

方知，我所谓的“精致”和充裕到令我满足的生活，原来仍是那般的粗粝。

虽然我乘机起飞时，仍然给女友带着的是东北宽粉和木耳蘑菇。

当然，较之20年前的粗布褡裢，里面还是增添了比如老山参鹿胎膏鹿茸血等山货。

在这里，我第一次吃到了简约而精致的烤麸。那是口舌之欲的极大满足。

我们在樱花烂漫的小区里散步，可以回到家就能闻得到面包机里烘烤出的口味极佳的面包。

（我有两台面包机，到现在还闲置在我的库房里没启封）。

我在上海男人的家里，看到了厨房的一丝不苟和干净得令人不忍驻足的地面，

因为地面上，铺着纯正的阿拉伯地毯。

（我的厨房，经常水连天水连地，要是全家吃一次火锅，那叫一个“水漫金山”啊）。

我们喝咖啡。杯子里注满咖啡后，上海男人会再滴入几滴我叫不出名字的洋酒。

于是那咖啡，唇齿留香后，竟有了别一番的杏仁蜜的淡香。

一只杯子用完，要迅速换上另外一只，若喝起了功夫茶，那么满桌子的杯子就换了好几茬。

（有一次，我书房的案台上，我家小时工耐心一查，竟然有十几只杯子）。

最可气的，是上海人家里的绿植------

他们竟然用景泰蓝青花瓷的小杯子，养殖那一株株绿到人完全可以沉醉不醒的绿萝。

他们绝不吃剩菜。即便盘子里剩下的菜只吃了三分之一，也绝对扔掉。粥也扔！（暴殄天物啊）

他们用的餐具全部是玻璃钢的。厨具则全部是德国造。

他们厨房里的米呀豆子呀包括几根挂面，也全部装进玻璃瓶子里，工艺品般摆放。

他们晚餐只吃一点点，一点粥，一点菜（拌的菜），一点茶。

（我的晚餐全部是爆炒，肉炒青椒肉炒蒜薹肉炒香菇肉炒豆角，因为我们只在家吃一顿晚餐）。

还有更精致的，那就是，从早晨开始熬粥，那粥就一直熬到晚饭时间。十几个小时啊。

厨房，卫生间，这些容易脏兮兮的地方，全部铺的是阿拉伯地毯！（我靠）。

 

要有多热爱生活，才能如此地精致？

要有多热爱生命，才有如此的腔调？

都说上海男人买刀鱼，是一段儿一段儿地买，（令我们东北女人所不耻）。

我们东北女人买刀鱼，要买一坨。收拾好全部放进冰箱里，一吃就吃半年。

哪种更文明？哪种更养生？哪种更环保更绿色更节约？不说自明。

优良的生活习惯和品位，是不是我们该多多借鉴？

用我女友的话说，是态度------我们对生活持什么样的态度，决定了我们的生活品质和品位。

粗粝，貌似豪放和落拓，貌似潇洒和大气，其实里面潜藏着许多的“不知”。

那不是一种可以炫耀和高调的品格。

腔调，貌似小资和节制，貌似煽情和拿捏，其实里面却有很多的精致。

可借鉴，可效仿，可去粗取精般的追随。

不用多少钱吧？少买最新的苹果5，不断升级换代的电子产品，换来一只品质高尚的不锈钢汤锅。

少买一只名牌包呢？或者少换一双鞋？把卫浴更新一下下？

不再爆炒肚丝大鱼大肉，餐桌上只一盘橄榄油拌菜。

用了一个月的牙刷扔掉，再全部换掉磨旧了底子的拖鞋？

态度，决定品位和品性。

习惯，要勇敢地改掉。

 

于是，在这个春风微醺的大上海，在瑞典人开的“宜家”，我“大快朵颐”。

打包发回到东北的几大箱子里，是我掏了一整天淘来的细节和宝贝。

一只蒜泥器。几张阿拉伯地毯。易碎的玻璃厨具。大至瑞典家电，小至靠垫杯具。

买单时自然豪迈，绝对的“气吞万里山河”。

当然，还有我包裹了一层又一层的、我的生活“态度”。

那是我东北女人的腔调------精致而有品质的另一种全新生活理念-----

豪放中的婉约和细腻。

大气中的品位和雅致。

20年前的海南，我是睁大眼睛的吃惊，看到了别人。

20年后的上海，我是眯起眼睛的震惊，看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