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心情日记 |
生活在北京几十年,却没有住过四合院,甚至少逛胡同,如今,人到中年,对于生活了几十年的古老城市已有了浓浓的情,知道要好好关注她、了解她、感受她了,她的原汁原味却好像突然模糊起来,甚至渐渐地远去了,再也找不回来了,这多少让人心生遗憾。
上月,有朋友自外地来京开会,打电话说住虎坊桥了。朋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傍晚,前往看他,见虎坊桥一带变化之大,全没有记忆里的样子了,遂不由得萌生了逛胡同的想法。于是我问朋友,晚上没安排吧?和我转胡同去如何?朋友来北京不多,对他来说逛什么都新鲜,所以,一听我建议,就欣然同意。我也因此有了这样一次难得的也是计划之外的北京胡同行。本以为,逛胡同是件乐事,结果却恰恰相反,眼见世事沧桑,百感交集,心竟一下子乱了。
从朋友住的宾馆出来,穿小巷向东,走进宣武区西草厂街,随处可见的“拆”字格外引人注目。这是西草厂街与山西街的交汇处。两个“拆”字间贴着的两条标语上分别写着:“支持首都城市建设,促进经济发展。”“维护拆迁当事人的合法权益,保证建设项目顺利进行。”拆迁在即,胡同显得萧条许多。
西草厂66号。胡同里的街面房。门上已号了“拆”字。“拆”字上同样贴了标语:“坚持公开透明阳光拆迁!”院子里平静依旧,小卖铺的生意照做,但似乎火药味浓浓。见我拍照,一位正在门前溜达的男子凑过来。我问住这胡同吗?他说是的。我又问快搬了吧?男子立刻情绪激动起来,往哪儿搬?我家就十几平的房,补那点儿钱,到哪儿买房啊?北京这房价,租都租不起!
西草厂62号。显见这是一个大杂院,里面住的人家一定不少。门眉上对联的横批写着“吉祥如意”,下面黄批上几个红字是“南无阿弥陀佛”,想来该是春节时贴上去的吧?
裘家街。这所房子的主人好像已搬走。大门右侧的标语上写着:“不要听信谣言,避免造成经济损失。”大门的左上角挂一木牌“棉花管段零修班”,似乎说明了这所房子原来的归属。牌子下“拆”字旁一块残存的告示,上面的一些数字让人猜想,是这一片居民未来可能的走向和买房要支付的费用吗?
西草厂街44号,也在拆迁之列。小院深深,静静的,别有韵味。门框上,一幅对联鲜红如新,像刚刚贴上不久的样子。瞧,东南西北遇贵人,春夏秋冬行好运。横批:财源赢进。如今这时代,在寻常百姓眼里,还有啥能比这“财源赢进”更具诱惑!
在列为拆迁范围的胡同里,这样的宣传标语随处可见。墙角处的标语上这样写到:热情服务居民,坚持依法拆迁。
一张张贴在胡同里的拆迁公告。公告上说,列入拆迁计划的院子,要在六月底前搬完,如今已是七月中旬,那些院子里的居民都搬完了吗?他们去向何方?老院子该成一堆堆尚待清理的瓦砾了吧?
西草厂街一个小巷和公厕。在北京的胡同里,这样的公厕很多,可谓标准。小巷子静静的,除了那贴在房后墙上的标语明确地告诉人们,这里也在拆迁之列,否则,看一旁那码放整齐的红砖,分明是这里的某户居民要赶在雨季到来之前,抢修一下危房嘛!
穿过西草厂街,自这里再向东,该是去北京古玩街琉璃厂的方向。这是条什么街,没记住,但感觉应该在老菜市口百货商场附近,巨大的变化让本来就少到这里来的我突然有一种找不到北的感觉。小街把这一地区一分为二,传统与现代,经纬分明。小街北侧,现代化的高楼一座挨着一座,楼区临着宽敞的大街,想来该是宣武区地价最高的地区之一吧?这些高楼是什么时候建的,不清楚。我努力在记忆中搜索,十几年前,这里该是胡同连胡同的吧?小街南侧,还是老胡同,是不是也在旧城区改造计划中,不得而知。
南柳巷,琉璃厂西侧一条不长的小巷。此时晚饭刚过,巷子里人很多,但和其他所有的老街巷一样,年轻人却不多见。整个小巷,没见有“拆”。想来这里还暂时安静。
夕阳下,漫步小巷中。猛抬眼,时尚女孩儿擦肩而过,清风一样,感觉蛮奇特的。
私家车高速发展的今天,小巷深处,还有这样的修车摊子,多少让人感慨。而其实,这或许正折射出高度繁荣奢华之背后,最广大之寻常百姓之寻常生活。
饭后,哥儿几个约来当街杀几盘,那叫一个惬意!见我拍照,这位老伯目光从棋子间移过来,一脸的问号。因无意间打扰了人家的雅兴,带着几分尴尬,我只好搭讪,下棋呢?谁赢了?这位老伯被我这一问,目光立刻缓和了许多,带几分得意地应,那还用问?我呗!说着,还把目光朝对手一挑,他。整个一个臭棋篓子!观阵的红衣男子只一旁窃笑,那样子像是在说,听他的,吹吧就!
南柳巷51号。它的特别在于右扇门上那半幅依稀可见的斑驳的红漆对子,其书法饱满而有力,相当地道。观其文意,又似透着书卷气。看样子,该有些历史。我忍不住好奇走过去,用手轻轻地触摸它。一位正站在门前与老街坊唠家常的妇人就凑过来,嗓门挺大地说,老门,就这半扇了,那半扇老门“文革”时没了,这是后补的。那妇人善言,我于是开问,西草厂那边要拆了,这里拆么?也许是看我手拿相机拍来拍去,正和那妇人说话的另两位妇人凑过来,张口就来了句,拆什么?拆了让我们住哪儿?!谁给钱!好家伙,一句话差点儿捅了马蜂窝,此处不能久留,还是少说多看,快走为妙。大门两侧贴着的新对子是:好景常临康乐家,福星高照平安宅。横批:恭喜发财。足见小院人家一番美好愿望。
小院深深地凹进巷中,拱形的院门,像个城门洞子。不知怎的,看到它,突然想起那座同样位于宣武区,其建筑风格北京惟一,却在前些年旧城改造中拆掉了的著名的观音院过街楼。那楼早年的具体位置在哪儿,如今已记不清了,但那时我去过,过街楼上有廊,把左右两个院子在距地面三四米高处连起来,一条丈余宽的街从楼下穿过,人站在楼下当街,举目望上去,大概因为两侧院子已成住家的缘故吧,廊上堆着些杂物,漆已脱落,其上雕花,从东西向,感觉有味道得很。我那次去距今至少已二十多年,从南向北,穿过那楼,行不过百米,我的一位远房长辈住在那里。1976年地震,她和很多胡同里很多人一样,为躲地震住进了地震棚,但她很不幸,因为年纪大,一住竟得了失语症。如今,楼已不在,老人家也已作古。老街,老人,老故事,岁月流逝,还能留下多少?资料图片为观音院过街楼速写,画于1994年,来源于网上,原载《北京日报》,作者汪尧民。
南柳巷36号。看那院门的造型,感觉这该是座中西结合式的院落。如果考证,说不定还和西方传教士有关。不过,吸引我的却是门眉上那两个铁质小圆牌,上面写着红漆大字,一个是“私”,一个为“公”。“私”?“公”?不会是解放初期私产充公的产物吧?我问一位坐在门对面当街织毛衣的女人,这小牌什么意思?你知道吗?女人的回答着实出乎我的意料,小牌?哪个小牌?我有些尴尬,忙补了一句,您是住这儿吗?女人听我这么一说,挺不好意思地笑了,咳,光在这儿住着了,几十年了,还真没注意这小牌,哟,还真是有啊,啥意思呢?噢。看女人如此表情,想也问不出什么了,于是举相机拍照,心里对自己说:私,就是指这院子里有私产;公,就是指这院子里也有房管所的房!呵,没有调查研究,就妄下结论,也太主观了吧!
南柳巷37号。看那大门,做工之考究,虽然不似官宦人家之高台阶、影壁墙,但想来它原也该是富人之家,门四扇,该不会是商贾人家吧?其门眉上,同样钉有数个小圆铁牌,铁牌上,同样有“公”“私”字样,这里面,究竟演绎过怎样的故事呢?
小巷中,这位男士当街坐着,很认真地写着什么,以至于我走过去拍照,他都没有察觉。让人不由得想,他这闹中取静的功夫,许是嘈杂的四合院里练就的吧?男士身后是一排小铁门,让我的那位外地朋友好生好奇。煤棚啊,北京人冬天里取暖,原来不是要烧蜂窝煤吗?这便是一户户人家的一个个放蜂窝煤的棚子啊。我笑着告诉他,心里却想,呵呵,难道这煤棚子也是咱胡同里才有的?!
象棋,的确是中国人最爱。其实,不光在北京的胡同里,其他任何什么地方,三三两两的人闲来围坐当街,杀它两盘,棋子噼啪作响,观棋助阵者摇旗呐喊,绝对百姓的乐子。
南柳巷22号。院门原是紧闭着的。一位放学回家的学生推车而入,院门洞开,庭院竟真的深深,至少该是两进院吧?如果不是后来的私搭乱建,这院子的格局想来很不错的,老宅全部砖木结构,门廊柱的漆大多已脱落,但仍能见片片斑驳的红,窗和梁虽未经什么保护,岁月的洗礼,却没有让它们变型弯曲,足见木质之上乘。我上中学的时候,同学家就有住这样的院子的,院子里虽然很杂也很乱,很多人家住在一起,进进出出,拥挤不堪,但却全是故事,不像我所居住的大院单元楼,即使门对门住着,都老死不相往来。中国人的人情味,也许只有在这样的大杂院里,才体现得更原汁原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