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孟实：我请你给门口写的那副对子有了吗？

修鼎新：……世间莫若修行好，天下无如吃饭难……

卢孟实：你研究了一辈子美食，跑了半辈子饭庄子，你喜欢什么？

修鼎新：对于吃，我只喜欢一句话：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天下第一楼》

       老话说“三代初知穿衣，五代初知吃饭”，还真是不服不行。虽说五四以降，百年维新，天翻地覆慨而慷，打破了旧秩序，稍带脚儿的，也把“代”革得相当地乱了。但解决了温饱、小康了几年后，知冷知热，有干有稀，这穿衣吃饭的自尊自信好象又慢慢着找了回来。就象这穿衣，现而今，无非是“裙子要短、鞋跟要高”，咬咬牙，想露就露，露得通透，一身儿的小衣襟、短打扮出了门，立马儿就能来个碰头好，还得说是和国际接了轨。但这吃饭，南甜北咸、东辣西酸的五味杂陈，吃过见过，怕也说不上就能论吃，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吃得了麻小，也不见得就能剥得了澳洲大龙虾。

       《天下第一楼》围绕着吃展开，讲着做饭和吃饭的事儿。里边的人物，有经营饭馆子的卢孟实、瑞英、玉稚儿，有厨子刘金锭、罗大头，有堂头常贵，有食客修鼎新，都脱不开一个吃字，都吃着“吃饭”这碗饭。无论是话剧版，还是电视剧版，里面论吃的片段都是一个个小高潮，既渲染了故事，又烘托了人物，足称经典。

       福聚德，靠烧鸭子起家，卢孟实稳扎稳打，在原先“鸭四吃”的基础上发展出了“全鸭席”；后来起得了大楼，“要成为北京城里一等一的大饭庄子，就要以热炒为主”，这样就有了最出彩儿的段子“报菜名”。（电视版里李光复饰的常贵性情绵里藏针、柔中带刚，唱菜也干脆利索，相对于话剧版里林连昆老爷子的绵软悠长，别有一番风味）

       全鸭席：酱鸭心、卤鸭胗、芥末鸭掌、鸭四宝、烧鸭舌、烩鸭腰、清炒鸭肠、鸭茸包。

       报菜名：拌鸭掌七寸、七寸糟鸭片、卤生口七寸、七寸鸡丝黄瓜、炸瓜枣七寸、七寸糟溜鱼片、清炒虾仁七寸、七寸油爆肚仁、烩两鸡丝中碗、中碗烩四喜大扁、烩什锦丁中碗、中碗烩“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干烧活桂鱼两尾、扒鱼唇三斤两盘盛、葱烧海参三斤两盘盛、汤烧肘子两大个、鸭骨熬白菜两出海、什锦八宝豆泥、三不沾、带四鲜果、四干果、四蜜果、四看果、进门点心、干们碟儿。齐了!

       适宜居，也是一间烧鸭子老号，和福聚德唱对台戏。瑞英为出胸中一口鸟气，可着自己的八旗出身，量身度作了“公府八珍鸭”，吃得就是个排场。也一时风光大卖。

       公府八珍鸭：公府秘传。八味名药，烹制其间。膳中珍品，食中药膳。补中益气，滋脑强肝。外壮筋骨，内祛虚寒。珍馐美味，皇家御餐。所谓八珍，这回用的是：鲍鱼、鱼翅、火腿、香菌、开洋、莲子、鲜笋、芡实，八味料，精选洗净，加上各种调料，塞进鸭子的肚子里。先煨上十个时辰，让味道充分散开，养分充分吸收，而后才能上炉。精烤、细烤，每道工序都是按当年老怡王府的做法儿，不得丝毫走样儿。出炉的鸭子，外焦里嫩，入口酥软，有咬劲但不糜烂，有脆劲却不肥腻。

       玉稚儿开的“望春台”和“功德斋”，靠得都是她当年“船菜”的底子。“江南水乡有一种乌蓬船，专门载客，租船的都是来往商贾官家、墨客骚人，船家男的撑船，女人烧得一手好菜。要拉得住客人，全凭出奇的烧菜手艺，故称船菜”。玉雏儿会做的菜有：珠联璧合、富贵有余、连生贵子、百年好合、蓝田种玉、好事发财、雪里藏珍、合浦还珠、春苗飞絮、金玉满堂……。不愧来自苏州，菜名都尽得风流韵致。

       酥炸玉兰花：新鲜大玉兰花，裹上面浆，下锅泡油，炸成五分熟，趁热吃，外酥里香，有股子天然的鲜花味。

金玉满堂：经霜乳唾好燕窝二两，用天泉水发好，银针挑去黑丝，加嫩鸡汤，好火腿，玉柱蘑菇烂煨成玉色；吕宋青鲨翅，不用下鳞，只取上半原根，用肘子、鸡汤、鲜笋、冰糖炖两天，煨成金色；小刺参滚肉汤泡三次，鸡汁、肉汁，虾子汁烧成枣红色；再加三钱“西施舌”，七个乌鱼蛋，十枚银杏，配上笋尖丝，鲫鱼肚、香菌、木耳、野鸡片，烧几个滚儿，勾琉璃芡儿，下明油，倒挂出锅，盛在金托、金盏、四爪金龙钵里，就叫做“金玉满堂”。（这一段儿真堪比凤姐儿演说“茄鲞”）　

       修鼎新，京城里的著名“傍爷儿”和头号“吃主儿”，话剧里自称“三代为官”，电视剧里自称“前明福王之后”，总之是曾经阔过，经过风雨见过世面，说起吃来也都引经据典、咬文嚼字。

鳗面：是梁武帝的长公子昭明太子从扬州学来的点心。用鲜活大鳗鱼一条，蒸烂去骨和入面中，清鸡汤轻轻揉好，擀成纸一样薄的面片，用小刀切成韭菜叶宽窄的细条，清水煮到八分熟，加鸡汁、火腿汁、蘑菇汁，烧一个滚，宽汤，重青，重浇，带过桥，吃到嘴里，汤是清的，面是滑的。

潘鱼：广和居有道名莱叫“潘鱼”，是当今秀才潘祖荫以鱼羊为鲜的道理，用羊肉汤氽鱼片。

       溥仪，一段儿说“酱”，把坐困孤城的少年末代皇帝的寂寥、幽怼，以及由此引发的神经质，表现的入骨三分。

酱：中国做酱的历史很长，孔夫子的弟子子路就被卫国人杀死做了肉酱。各种酱用途不一：考黄酱者，黄豆为坯，酱味清香，用做炸酱，拌面最宜；面酱者熟面为坯，酱味甜纯，涂抹最宜，有点像西方用的少司，京津两地都产，直隶保定府的更佳；豆瓣辣酱者以蚕豆为坯，辛辣香厚，回锅肉、盐煎肉最宜，以四川郫县产的为佳……

上面这些吃食，现在看也都算不得什么，修鼎新要进了现而今的饭庄子，也得崴泥。只是，文章原在吃外。

修鼎新离开福聚德之前，酒后论吃，说：《易》称鼎烹，《书》称盐梅，说的是《易经》里写过做菜，《尚书》里讲过调味；古人称宰相为鼎辅，说白了就是掌勺的厨子，古诗云“盐梅金鼎美调和”，就是比喻宰相用朝廷这个大炒勺做莱。

这一国一家，一时一世，原就是一席菜；苦辣酸甜咸的人生，不过是这席菜里的一个个菜码，一味味调料。

尽极繁华，终不过一掬细沙；

烈火烹油，到头来也是一桌无不散的筵席。

――雨来于西北偏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