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思念里的郭麻日(作者:高昌)
(2022-03-27 23:30:02)| 分类: 散文 |
我思念里的郭麻日
高昌
神秘而又幽静的郭麻日古堡,沉静地矗立在青海的热贡,也稳稳地筑在我的心上。
没有花红柳绿,没有小桥流水。软绵绵的抒情和轻飘飘的感叹,在这里水土不服。
那珍藏着诗篇等了我七百年、带着沧桑期待了我一万里的古堡,是个最适合沉思的地方。蓝湛湛的天和金灿灿的黄土,是这里的主色调。而那厚重,那苍凉,令人久久难忘。
我知道这个低调的远方,是缘于青海著名诗人白渔老先生的介绍。他在西宁为我们热情讲述了热贡艺术,还送我一本《黄南秘境》,其中浓墨重彩地描写了郭麻日古堡的“霞辉”,那优美绚烂的悠远境界,引起我心中强烈的向往。恰好又得到挂职当地的马金刚先生帮助,我得以跨越远山远水,很顺利地如愿站到了古堡门前。
说心里话,初见古堡,心里略略有点失望。这里虽是国家级历史文化名村,但是门庭颇为冷落。即使作为免费的旅游景点,来往的人丁也寥寥无几。古堡的建筑颇为矮小,与想象中的富丽堂皇有着较大的失落感。然而走进古堡之后,则立刻感受到一种别样的心灵震撼。
这个长方形的古堡是用夯土板筑而成。整个城堡由完整封闭的厚厚土墙包围起来,初看就像一个金黄色的大积木,静静摆放在隆务河西岸的二级坡地上。仔细打量之后才发现,这岂是任人摆弄的玩具积木,而是一个单色的神秘魔方啊——数不清的时间秘密、数不清的沧桑过往、数不清的风雨悲欢,都浓缩在这玄奥而又魔幻的泥土墙的背面了。
古堡有东、西、南三个门,我们是从东门进入的。迎接我们的除了土墙,还是土墙,没有任何绿植,更没有花木。窄窄的巷道回环往复,迂回曲折,错综繁杂,就像一个电子游戏里的远古迷宫。马金刚先生特别嘱咐我们:“一定要跟紧了。”真真的,我也确实不敢和马先生拉开距离,因为生怕一扭脸就走丢了。左右都是曲曲弯弯的土巷,每一条土巷又分蘖出无数的分岔,而每条岔路走到尽头,又都斩钉截铁地是一条死胡同。既有Y字形交汇,又有随地形变化的自然弯曲。不知道学习野外生存专业的马先生是怎样辨别方位的。只看见他漫不经心地悠然一转,就带我重新走进另一条新的土巷。
我强调是土巷而不说土街或土道,是因为踩在脚下的这些青石板路,都实在是太狭窄了——宽处不足两米,窄处则仅容一人转身。我带着异乡人的困惑和高度近视的迷茫,在这土巷中越走越深,越走越增添着莫名的敬畏之情。幸而这古堡不是死堡,里面住着生动的寻常人家。一门紧连一门,一户紧挨一户,紧密地挤靠在一起,让稚拙的土墙有了温馨的人间烟火。这样在古堡中走路,心里也就踏实了一些。
马先生告诉我,古堡中目前生活着100多户人家,大多数人家都紧闭着房门。门上悬挂着一些不知名的干枝和草叶,据说是为了驱邪。我隔着门缝,好奇地向土院里张望,但是看不见活动的身影。宁静神秘的气氛,让我好像回到冀中平原上的家乡,恍恍惚惚,在和童年伙伴们玩着捉迷藏的游戏。每条土巷的拐角处,仿佛都埋藏着银铃般的快乐的笑声。
正想着,刚好就看到一家院门正敞开着,热情的女主人把我们迎了进去。古堡中的人居多是二层的土木结构的平顶房。走进的这户人家,是一处三合院式建筑,小院的形状很不规则,占地也只是一巴掌大吧,很小。各种东西布置得特别紧凑和简单。正房面阔三间,房檐下装饰着一些古朴的花藻装饰。似乎没有固定的朝向,因为在这迷宫中,我已经分不出东西南北。正房的底层是厨房、储存房和牲口圈房,二层为经堂和起居室。正房里用木板分隔里外间,装着木格的小窗子。墙上悬挂唐卡、堆绣等艺术品,显示着信仰的虔诚和内心的纯净。此时正有两个孩子,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害羞地看着我们,脸上是温暖的笑容。
站在楼上,可以洞察土巷内的情况;站在楼下,可以让目光一直翻过矮矮的院墙,直接飞到邻居家去。残损的土墙上涂着斑驳的泥巴,墙角堆着方砖形状的煤块,垒得很高,显然是整个冬天的燃料。
家里的老奶奶非常安详,坐在桑台上的方桌旁边作着堆绣。可爱的小孩则忸怩地躲在房柱后面,小心观察我们。虽然语言不通,但是笑脸不用翻译。热情的女主人喊过来孩子,牵手带我们参观她家的摆设,又热情地把我们一直送到门外。
通过马先生讲解,我知道这座古堡,是屯垦戍边史的活化石,距今已经有700余年的悠悠岁月了。热贡地区地处川藏甘的门户,地肥水美,是兵家必争之地。郭麻日古堡,就体现了古人们的生活智慧和军事天才。地址选在山坡台地,一方面避免了洪患,另一方面又便于观察敌情。古堡中复杂的巷道布局,也是为了巷战作的准备。每一个院落都可以作为一个战斗堡垒,土墙可以作掩体,邻院可以作后盾。敌人无论从那个方向进入巷子,都会受到左右和上,这三个方向的攻击。
另外,马先生告诉我一个古堡的秘密:这土巷看似无序,其实也有一定规律,东西向是链接东西门的主巷,南北向虽然曲折回环,但也有联通到南门的一条主巷。两条主脉十字形状交会,把古堡大致划分成四块,密布其中的是那些毛细血管般的细巷子。知道了这个规律,无论从哪个方向都能寻找到主巷,然后悠然出堡,再也不会迷路了。
岁月沧桑,风吹日晒,悠然世外,无限遐想。最后,马先生又为我解释了三个谜团。
一、为什么古堡里的人很少?目前住在古堡里的人家靠画唐卡、绣堆绣、石雕、木雕为生。只是因为地域狭窄,实在住不开了,就搬到堡外去住了。另外,还有好多堡民外出务工,比如我们北京的国子监就有郭麻日古堡的唐卡画匠。
二、住在堡里的居民是什么民族?看见她们的藏裙和藏帽,我想当然以为她们都是藏族。其实,他们是青海特有的一个民族——土族人。
三、郭麻日是什么意思?因为堡门是用红铜包裹起来的,所以被藏语称为郭麻日,也就是“红色之门”的意思。
徜徉在深巷子,一不留神,就走进一篇形散神不散的美文。不要形容词,不要小浪漫,只留下置身其中的神秘感觉和亲切情节。堡里这些站起来的泥土,看似平凡而松软,却又有着一份特殊的坚韧和顽强。轻轻道一声别,就是在告别700多年的光阴啊。堡门前有个石碑,上写“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字样。马先生和我相约,将来重访热贡,合作写一本关于郭麻日的大书。可惜我因为种种缘故,一直无法践约成行。
但是那古朴厚重的郭麻日,一直在我的想念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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