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毕业于传说中的衡水中学。

　　2002年我考入衡中时，这所中学还不像现在这么火，“衡中现象”还不是一个全国流行的词汇。不过每隔一段时间，校园里就会出现一大群拎着衡中纸袋子的人，像看动物园的动物一样看我们跑操，不时指指点点。上课时这帮人还会拎着折叠凳，坐到教室里听课。我们自然也打起精神配合老师，觉得不能让人家看了笑话去。　　    那时候我们跟动物园的动物的一大区别，就是没人扔香蕉给我们。还有一个区别，就是动物们不用跑操啊！

　　　　　　　　　　　　跑操

　　跑操是啥？百度一下，有成千上万条答案。关于衡水中学的跑操，优酷上也有成千上万条视频。大家排成方阵，前后间距不超过30厘米，几乎是前胸贴着后背，体育委员喊着“一二一”的号子，方阵按着号子跑，不能跑错，要不然把前边同学的鞋踩掉了，TA是没机会停下来重新穿好的。

　　跑操时还要喊口号，有俭朴版的“一二三四”，也有各种变种，比如“一二三三四”、“一一二二三三四”、“一一二二一二三四”，只有想不起来，没有喊不出来。各班还要根据本班特点，编一大串四字一句的口号，比如“齐心协力，铸我辉煌”、“蟾宫折桂，舍我其谁”、“某某某班，勇往直前”等等。在此基础上，更有加长豪华版，比如“信心百倍斗志昂扬团结一心共创辉煌某某某班勇往直前某年高考马到成功……”30多个字一口气喊下来，同时脚不能停不能踩错拍子，喊到最后几乎能听见每个肺泡都在抗议。好处就是大家都练出了极大的肺活量。大学时体质测试，我的肺活量总在同龄女生前列。

　　　　　　　　　男女生非正常接触

　　衡中有个好处，就是不看胖瘦，不看高矮，不论家庭背景，只要学习成绩。文理分班前，每次月考完都要全年级一千多人大排队，进退五六百名都是常事。每次总是名列前茅者毕竟是少数，老师们也会分出很多时间和精力来鼓励暂时落后的学生。要是考不进前十名，做个进步最大的学生也是脸上有光的事。

　　成绩好的学生会受到莫名的崇拜。高一时我们班有位农村来的男生，相貌并不出众，性格内向，不怎么跟人说话，但是每次考试都在年级前十名，各种习题看一眼就会做。有个城里的女生就经常拿着各种题向他请教，周末早早返校，陪着他写作业。要是放到现在，大概是典型的爱上凤凰男的佳话。可惜最后他俩也没在一起。

　　我猜这跟学校不允许学生谈恋爱有很大关系。衡中甚至创造了一个词汇，叫做“男女生非正常接触”，至今我仍然佩服造词者的智慧，从何处想来！什么是正常接触，什么是非正常接触，似乎没有一个固定的标准。被教育处的老师发现，男女生之间的关系稍亲密一些，轻则口头警告，重则遣送回家。所以青春期的小鹿们只能在心里乱撞了！

　　　　　　　　　　豆腐块被子

　　衡中还有个特点，就是推行所谓半军事化管理。早上5点半起床铃响，起床洗漱整理床铺，被子要叠成豆腐块状。值日生打扫卫生，其他同学跑去操场集合准备跑操。晚上10点10分熄灯，之后不能有一丝动静，所有人必须躺在床上屏声凝气，等着睡意袭来，或者等着查宿舍的老师撤走再下床活动。一天下来，校园里的铃声要响四五十次。

　　半军事化管理带来的另一个名词，就是整理内务。被子怎么叠，枕头怎么放，床单抻成什么样，都有讲究。做不好的话就会被查房的老师扣分，扣分多了就要写检查。高中期间我曾经多次因为叠被子不好被扣分，但是，大学军训时，我叠的被子比教官叠得还要好，好歹这也算是一门手艺吧。

　　　　　　　　　摞成一人高的卷子

　　学校推行种种严格的管理措施，无非是要求十五六七八九岁的小男生小女生们要收心，心无旁骛地读书学习做题，琢磨怎么考出好成绩。我上高中那会儿，虽然衡中还没被推到神坛上，但是每年牛气冲天的高考成绩，依然让每一个初中生心生向往。当时每年有二三十个学生考进清华北大，现在这个数量已经超过了一百。

　　为什么会有这么好的成绩？我觉得一方面跟学校管理严格有关，另一方面呢，学生都在努力学，老师都在努力教，校园的学习氛围非常好。而且，学校给安排的时间也比较合理。一天里的学习时间有正课，有自习课，还有不限定学科的公共自习课。自习课前布置作业，下课后收作业，客观上使学生集中精力学习，提高效率。每天晚上最后一节自习课不限定学科，学生可以自由利用。班主任有时候会来巡视。不过，即便班主任不在，教室里也很安静，因为每个人都在忙自己的事儿，讨论是课上不允许的。当然，趁班主任不注意，偷看几眼《读者》或者《青年文摘》也是常有的事儿。有时候看着看着，一节课就过去了。

　　为什么学生都要努力学？请自行脑补一大群初中学霸凑到一起的场面。衡中对中考成绩的要求蛮高，考进来的大都是初中成绩不错的学生。这些人凑到一起，比拼和赶超是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的事儿，考不好确实挺没面子的。何况，衡中的老师们和印刷机也都很努力，每天每人到手十几张卷子毫无压力。卷子上不光是有代表性的习题，还有难点解析、阅读材料、优秀作文……今天的卷子不处理完，明天又是一厚沓。这几年网络上流传一张衡中三年发的卷子摞起来跟人一般高的照片，基本不夸张。

　　　　　　　　　　　高三和高考

　　现在再看高三和高考，感觉被人为异化了。似乎一进入高三，就一定要背负沉重的压力，连跟高三学生说话也一定要小心翼翼，好像说错一句话都会影响他们的高考。其实高三没那么恐怖，衡中的高三也挺有意思。我上高三时就想着，一定要开开心心地过完这一年。大小考试多如牛毛，成绩暂时不去管它，考完以后的总结提高才是硬道理。

　　而高考呢，又被人为赋予了种种光环。每年6月，媒体上都充斥着各种关于高考的新闻，诸如考场外自行拉起警戒线，考点外边封路以求创造安静考试环境等等。这种状况的形成，和社会媒体的推波助澜不无关系。

　　而衡中的高考更像是一个节日。考试这两天还是要住校的，早上照常起床跑操，跑完操后，班主任就拎来一桶自己煮的茶叶蛋，每人分一个，然后再发两根火腿肠。（那年月，火腿肠都是营养品，现在似乎还保留着这样的传统。）我们一直解读不出来，两根火腿肠加一个茶鸡蛋是几个意思。食堂呢，也可以免费吃，菜也特别好，基本全是鱼和肉。师傅们打饭时也比平常慷慨许多，让人感觉高考也是有福利的啊。

　　我高考那年，衡中是全市的理科考点，文科生统一去衡水二中考（对，就是近几年频频出现在媒体上，以高考誓师场面宏大扬名的那个学校）。衡中就包下十几辆大巴车，载着几百名文科生，前边警车开道，浩浩荡荡的车队驶向二中。一路上完全不用等红灯，所有的路口都有交警把守，只许车队通过。长这么大，名正言顺地闯红灯，只有这一回。至今我还记得路过一条街，两边榕花盛开，像是粉红的烟霞，特别美。

　　如今社会舆论对于衡中模式的质疑很多，大概集中在扼杀学生天性、应试教育的典型、题海战术等等角度。毕业十年后，我觉得这种模式固然有弊端，但是在现行招考制度下，也是不得已。对于我们这种从小生活在小城的学生来说，谁不想跳到广阔天地去看一看啊？衡中这块强有力的跳板能给你极大的助力，为什么拒绝呢？何况，子非鱼。没在衡中学习生活过的人，未必知道这个校园里也是有乐子的。

　　刚进衡中时，班主任在班会上说了一句话：“如果你爱你的孩子，把TA送到衡中来吧，因为这里是天堂；如果你恨你的孩子，把TA送到衡中来吧，因为这里是地狱。”这句话不是他原创，天堂地狱的说法也有点言过其实。衡中就是一所普通的高中，这里的老师和学生都具备正常人的头脑和思维。衡中也不普通，有很多农村学生借助它的力量，进入了大城市，跳到了更广阔的天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