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闲书过眼录之《大河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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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保尔小说诺贝尔奖读书文化 |
分类: 枕边书 |
十五、《大河湾》;V·S·奈保尔著;方柏林译;新经典文化;南海出版公司。
茂密的丛林中,谁才是真正的“非洲人”,还是只是一些无足轻重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位置”?
奈保尔提出了问题,他是一个局外人,《大河湾》中对非洲的描述更像来自一个旅行者,就像萨林姆对“大人物”总统的看法,一个遥远地方的形象,只挂在墙壁上。这影响了作品所能达到的现实深度,使其更像一部外国记者的采访记录,他看到了也许是非洲人漠视的事实,但也无法触及到非洲人灵魂深处真正的精神源泉。但奈保尔有着高超的技巧,他用一种巧妙地视角切入,呈现出另一种真实。
《大河湾》里主人公萨林姆出身在一个印度裔家庭,祖上漂泊到非洲,在陌生的大陆开枝散叶,成为一个大家族。但生长在优渥环境下的萨林姆,却时时感到担忧,看不到希望。于是他选择进入非洲内陆,寻找机会,或者只是为了躲开已被命运束缚住的家人。从小说一开始,萨林姆就和他的家族一起游离于非洲之外,尽管生活了很多辈,却还是局外人。
于是故事就在萨利姆眼中展开了,大河湾旁的小镇由惶恐动乱到稳定,由凋敝到繁荣,又沉入衰败与混乱,完成一个非洲式的轮回。故事中充斥着失败者,他们以不同的个性,采用不同的人生态度,但最终都逃不过失败的命运。萨林姆的朋友因达尔,想通过践踏自身而脱离命运的桎梏,却还是被命运俘获,随着自己组织的失败而沉沦;热爱非洲的惠斯曼斯神父,热衷收藏非洲的木刻,相信文明的未来,一次次走入丛林,最终却被虐杀,被砍下的头颅顺着大河漂流而下;沉浸在书本中,用理论的幻想欺骗别人也欺骗自己的的雷蒙德,他的妻子耶苇特被欲望吸引,又沉溺于欲望,只能收获无望,在肉体的欢愉中不知所终;一次次靠着自己的智慧逃脱厄运的纳扎努西,离开非洲,辗转加拿大、英国,最终也会好运气到头;马赫什和舒芭夫妇,看似固守着自己的生活,对外界漠不关心,但在现实崩塌之际,他们何尝不是身心俱疲;有着奴隶身份的梅迪,似乎应该是非洲本地人中的一员,却一样面临身份的困惑;曾自以为是非洲“新人”的费迪南,接受了当地最好的教育,成为政府官员,但在小说的最后,这个曾踌躇满志的新一代非洲人,在没有一个安全地方的祖国,对萨林姆说:“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他同样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的明天。
人物命运是背后是非洲命运的沉浮。先是殖民时代的终结,殖民者一走了之,殖民者的雕像被摧毁,新的秩序却姗姗来迟,稳定而脆弱的平衡一但打破,非洲迅速进入了内乱。然后是秩序的恢复,一个强力独裁者如约而至,短暂的繁荣期开始。一边强调自己的非洲血统,攻击殖民者的强权,一边用自己的强权,拙劣模仿着西方外在的繁华。这样一个看上去像泥胎偶像的大人物,却掌着控整个国家的命运。他一声令下就能夺走萨林姆辛苦创业积攒的财富,一夜之间把它收为国有,可以派雇佣兵像猎杀一头家畜一样搞掉小镇驻军的首领,可以调用政府的强大资源,在河湾废墟上建起一座处处模仿现代建筑的示范观摩“领地”,也能让全国人像膜拜神灵一样膜拜自己的母亲。他向全国印发自己的语录,让青年卫队组织小孩子拿着他的语录行军。当青年卫队成为人民的公敌,他又解散青年卫队,将罪责推卸到曾经追随他的部下身上。这是一个典型的独裁者形象,符合现实主义小说原则中,典型环境下的典型人物,但他似乎又不是一个小说中的人物,仿佛就真实生活在我们的电视新闻里。有人说《大河湾》是非洲版的《一九八四》,我认为这只是附会的说法,把读者引向错误的方向。《大河湾》并不是奥威尔式的政治寓言,大河湾边的小镇也不是另一个动物农场,《大河湾》是一部描摹现实的小说。也许对于某些西方人,奈保尔的描写像一个寓言,但至少对中国人而言,《大河湾》里的这些故事不难让我们想到自己曾发生过的历史。那决不是寓言,而是一个时代最真切的荒诞。
《大河湾》是一部没有太多技巧的小说。既没有水波的浩瀚,也没有百转千回的河道,是一条已到了平缓下游的小河,在午后阳光下缓慢慵懒地流淌。整部小说人物简单,一切只围绕主人公萨利姆的一段生活展开,情节就更平淡了,除了对萨利姆和情人耶苇特分手时那一段近乎性虐的描述,全书没有太多惊心跌宕的情节。萨林姆参与着这段历史,因不同的人,不同的角度,心态不断发生着不同变化。这正是《大河湾》最重要的技巧,奈保尔规避了某些无法深入的人群,无法窥探的真相,用一个局外人主观性的眼光来描述一段惊心动魄的历史,又尽可能筛除了过分情绪化的描述。人物细腻的心理流转,折射出作者所要表达的现实。
有着宏大动荡历史背景的小说很容易变成浮光掠影的新闻报道,作者急于表达观点和立场,让人物成为新闻发言人一般的符号式人物。尽管也会有鲜明的个性,却只是作者的玩偶。艺术作品固然要有思想,但思想先行也会造成尴尬,作者以为需要扭曲现实才能体现真实,但这种企图往往让笔下露出虚伪。《大河湾》尽管在深度与广度上都有所欠缺,但奈保尔对人物思想的精准把握,对客观现实冷静有节制的描述,都呈现出现实主义的力量,不矫饰,没有概念先行的程式化,读者可以从故事中自己去寻找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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