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汗淋漓，浑身湿漉漉，汗水顺着额头滑下，悬挂在眼睫毛上，眨一下，哒一声，滴在了大腿，瞬间在裤子上扩散成一个又一个小圆圈。

此时我瘫坐在一间幽雅而舒适的房间里，空气中弥漫着廉价咖啡的味道。眼前有个喷着Elizabeth Arden香水的妙龄女郎，正打开我送来的档案袋。局部挑染的黄毛，安了美瞳的眼睛、职业短裙蕾丝装，长筒丝袜高跟鞋。无论从外形，打扮、着装等各方面来看，她属于典型不能再典型的office lady，就是经常出现在《瑞丽》、《昕微》那类杂志上骗小伙儿的妖精们，兼带着点儿治愈系的功效，令我觉得之前能和她聊聊天，搭搭话，奔波的辛苦也算值得。我的狼狈，和她的幽雅成了鲜明对比。只见她不动声色，以非常职业娴熟的手法，先是在档案袋上滑了一条无情的口子，撕破了那条密封的禁忌，接着抓起一把剪刀，剪断了链接上下两端的纽带。在完全称不上神圣的仪式之后，记载了自己二十多年来点滴，却从未知晓的秘密，就这样打开了，我多少有些气馁。

女郎在以飞快的速度盘点袋内的资料，我多想让她放慢速度，给我看看里头到底有什么，好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估计像我这样，没什么丰功伟绩，自始至终都是以平庸姿态走来的寻常人，连小时候填写“获过什么荣誉/受过什么处分”那一栏都总是空空如也，想必档案中也没什么资料记载我有哪些优点和长项，只期望千万别有《1984》那样的电视机，偷偷记录了我某年某月踩死几只蚂蚁的劣迹。一份记载了自己从何处来，又将往何处去的个人档案，当事人却很难有机会知晓其中的内容，这不得不说是种讽刺吧。

尽管无法知晓全部内容，但我还是凭借极佳的视力，偷窥到了其中的一两页。档案袋中有我的大学总成绩表，恩，这不丢人，各项成绩尚可。有我的高考志愿填报表，看到自己高中时稚嫩的字体，与陈丹青感慨自己如今的画远不如少年时代的涂鸦一样，现在再让习惯和键盘打交道的我，提笔写字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到过去的状态了，如果当时能掉去第一志愿第二专业就好了，至少还能掌握一门小语种。还有张我没见过的表，上面写了一整列4分，我心生疑惑，那是什么？怎么会有一连串的4分，正当我心生疑问的时候，女郎对我示以非常机械化的微笑，这微笑在不知多少次的重复演练之后，充满礼节性的距离感，她说，完事了。

妈的，前后不过5分钟而已，对得起我大热天的这么风尘仆仆地来回折腾么？之前，从劳动人民文化宫把档案取出来，我一路攥着手中的档案袋，就像捧着一个潘多拉魔盒，真想打开看看里面有什么内容，又在想假如遗失了怎么办，我是不是就成了个不存在的人，岂不是能和《MONSTER》的约翰那样为所欲为？又或者档案被神秘组织抢走，我一路追踪至对方组织总部，才发现自己曾经是该组织的头号杀手，其中记载了不可告人的咪咪……囧，总之，都是编成戏码的好题材。

话说，在劳动人民文化宫里头，弯弯曲曲太容易迷路了，但环境真是好，古树、红墙、安安静静，只听见绿树中无忧无虑的蝉鸣，只看得见屋檐上嬉戏打闹的燕子，小风嗖嗖，殿堂里是现代化的办公区，门口坐了个无所事事的中间妇女，想必在这工作也是件修身养性的美差。我觉得此情此景不正是无数次跟国产电影里看到的画面么，拐角闪过的大辫子女孩，不会就是米兰吧？那边有一吊臂，不会又是贝托鲁奇在拍电影吧？远处有两男一女，其中一个还是老外，葛大爷不会又在讲述自己的“悲剧”故事吧？要不是因为取递档案的事儿，我还真打算在这里头多逛上几圈，很久没来这么惬意的地儿了。不过转念一想，这劳动人民文化宫，以前是皇帝祭祖招魂的地儿，时代变换之后，成了老百姓的档案馆，但这档案，却是永远依附着我的幽灵，走到哪，跟到哪，记录着我生命中知道或是不知道的每一件事，即便有朝一日魂归故土，我那档案依旧会安安静静地夹在众多其它人的中间，就像我活着的时候一样，只是我自始至终都很难知道，其中记载了什么。

还好，杜高的故事，今天已经不会重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