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读书，我每天都会花上不少的时间在浏览文章上。浏览的文章中，时评占到很大的比重；在时评中，曹林的作品又是我比较喜欢看的。无它，这是一段时期阅读后形成的偏好，曹林的文章言之有物、言之有据、言之有理，这正是我想从时评中获得的。

    后来就有了冲动，买来曹林的《时评写作十讲》，想了解一下“曹林是怎样炼成的”。内心暗藏的想法是，怎样才能让自己像曹林那样，把好的道理说好呢？在我看来，每一个人都是“时评人”，对当下发生的热点事件评头论足就是一种简约版的时评。我们完全可以把《时评写作十讲》，当做一本教人如何说理、如何表达的书。而且《时评写作十讲》非常切中时弊，当下的舆论场众声喧哗，其间不乏“无理但是声高”“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如何说理是一门非常重要的“基础课”。

    全书读下来，应该说“不虚此行”。如马少华在序言中所说，“曹林是少数处于旺盛的写作状态之中，却同时对写作规律和写作中的问题进行持续思考的人。”这本书，是他思考的结晶，已形成体系，可授人以渔，应广为流布。

    就我的体会而已，曹林思考的结晶之中，精华在最后三讲。前七讲更多侧重于说“术”，是一些方法论、技巧篇，如需要哪些知识储备、如何选题、如何选取角度、需要有哪些思维。而后三讲则侧重于论“道”，是价值观、伦理篇。我并无看轻“术”的意思，事实上“道”是需要承载的，离不开“术”，但“道”更能引起共鸣。接下来，我就说说自己的共鸣之处。

    时评，“是一种公民表达的实用文体，是在公共事务上运用自己的理性”。这是曹林对时评的定位，我非常认同。参与公共事务是确认公民身份的重要前提，而评论就是参与，表达就是行动。在某种环境下，评论和表达是需要勇气的，但我们不能因此就降低对评论和表达的要求，我们还可以进一步地希望，评论和表达既体现了勇气又展现了智慧。也就是说，评论所要表达的理性首先在评论自身充分体现，评论不仅要讲理，而且要讲好理。

    “评论是一门讲理的艺术”，曹林把“理”分解为三个层次：“其一是理性，其二是逻辑，其三是伦理。理性是知识论上的，逻辑是方法论上的，而伦理则是道德层面对这个职业的规范。”

    “三理”之中，逻辑是最基本的“理”，没有逻辑，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理性和伦理都将无所凭借。曹林说，“逻辑无涉价值，它是一套比价值更有限的元规则。”对此我想咬文嚼字稍申不同意见，逻辑关涉价值，逻辑本身就是一种价值，是独立于理性、伦理之外的价值。它好比是司法中的程序，程序是具有价值的，独立价值也是价值。我们长期以来不重视逻辑，许多观点往往存在逻辑谬误，可能就是因为不重视逻辑自身的价值。

    有了逻辑，就可以谈评论的理性了。曹林指出了当下时评中存在的几种理性不足的情况，有几种是我时常遇到、深有同感的问题。第一种是立场高于是非的情况。每一个时评人都有自己的立场，这无可厚非，但如果把“大立场”不假思索地套到具体事件之中，这时候的评论很可能变成一种“政治正确”但缺乏血肉细节的“八股文”。在个案中，首先应先问真假、是非，然后从某一角度对是非进行评论，如果都泛泛而谈地上升到体制、政治，那很可能变成貌似宏大、貌似深刻却离评论的事件太远的“虚文”。在舆论场，太多“反抗即正义”“弱势即正义”的武断，这种痛快则痛快，然而也往往就是一时快意而已，对长远的社会建设并无多少裨益。曹林引述了一段桑塔格在领取第20届耶路撒冷奖时表达的观点，“真相与正义，我选择真相，真相未明的时候，我们永远不要先入为主地站什么立场，而应努力去追寻真相和接近真相。”我们可以有立场，但要通过真相去表达立场，舍弃真相所表达的立场难免临空蹈虚。

    第二种是缺乏自我反省的问题。不同的评论者之间难免会有观点分歧，碰到分歧后，大家往往会忘记求同存异，反而会爆发“正义的火气”。评论倡导理性，应该要“避免一种字符，认为自己就是理性的代言人，自己掌握的就是真理，自己的判断不会有错，自己就是正义的化身。”这种评论者容不得别人评论自己的情况，或多或少还是存在的。“理性不是封闭的，而应是开放的，时刻保持一种开放和包容的心态，要有一种自我反思和自我批评的精神”。曹林如果在书中能够现身说法，举上若干自己观点因他人而修正而完善的例子，那么就更完美了。

    第三种是理性变成自我阉割的问题。这一问题在书中只是作为“引子”提及，但我认为这个问题有引起重视的必要。言论空间需要言论不断地通过“碰壁”的方式去拓展，把墙壁一寸一寸往外推，而自我阉割无疑是割土让地，空间会日益逼仄。因此，评论的理性并不排斥激情，鄢烈山说得好——“爱国者的尖锐就是一种神圣的勤勉，他们的热情就是一种炽烈的爱，他们的傲慢就是一种自我牺牲的忠诚；这种忠诚是无限的，因而不可能是温和的。”有时候，该出手时就出手，这样的评论才能以百万读者当百万军队。

    从理性再往深一层挖掘，则是“伦理”。每个评论者的“理性”水平或有高低，这是“一个人思想与知识的流露”，但伦理则是底线性的，需要人人恪守。一旦在“伦理”上失守，职业生涯差不多也就结束了。时评人的伦理是什么？曹林如是说，“以守卫一个社会的价值底线和捍卫常识为己任，以在时事中传播、传承价值来推动社会的进步”，深以为然。曹林又说，评论人的角色定位，是一个“公正的旁观者”、“冷静的介入者”、“勇敢的说‘不’者”，深以为然。特别需要强调“冷静的介入者”，时评人笔端应含有感情，但这种感情是情怀而不是情绪，正是情绪会导致前述的立场先于是非甚至不问是非的问题。“过多地陷入那种激情中，会影响自己的判断……会使一个人的思想变得封闭，将一种观点推向极端，拒绝别人的意见，这种激情会支配着热情四射豪情满怀的评论者作出偏激和字符的判断”，这是极为必要的提醒。“最能够感染人和让人动容的，往往不是那种激情澎湃的话语，而是那种冷静和理性之下的隐忍，是平静下的阵阵涟漪，是那种真正能触及人心的淡然”“一种冷静沉着、泰然自若的人格，这种人格将会为一个中心吧所有事物都吸引过来。”“情怀就是贯穿于文章中的一种能让人产生共鸣又不给人压迫感的关怀。情怀，具有一种穿透人心的气场，它不是征服人，而是占满人的内心。”这是极为精辟的论断。时评人当然也要做“勇敢的说‘不’者”，但这也许更适合对监管者说，要包容“说‘不’者”，因为“思想进步可能就孕育在‘不同’之中，而相同只能是我们停在原地。”

    “人人都需要表达，当遭遇不平时需要表达，当看到丑恶侵犯公益时需要表达，当感觉公共道德受到恶俗的玷污时需要表达，当听到不同观点大行其道时需要表达。所以，人人都是时评家。”真正要成为“时评家”，我看，都需要看看曹林的《时评写作十讲》。

    但据说这本书最近已经升级为《时评写作十六讲》，这让我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