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沫沫头痛的厉害，昨天飞厦门，飞机故障，本应该头天落地的航班拖到第二天中午才落地。落地赶紧收拾了行装，就又赶去飞北京过夜。

她也尝试打电话给航班派遣，其实明知道答案了，她还要尝试下，对方回答客气而又冷冰，时间不超，休息期符合规定，你继续飞行。沫沫挂了电话，嘟囔了一句脏话。她赶忙回头，还好周围没有人。她觉得自己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头痛的厉害，在厦门就没休息好，机组过夜的酒店装修，吵得没睡好，今天飞回来，真想请假，一个电话，说自己病了，然后回到宿舍大哭一场。然后呢？

然后就是无穷无尽的麻烦，临时请假扣分，影响自己后面正常的休假疗养，而且这是周末，自己请假，就会让一个本来安排好周末的同事去顶班，人家一定也会为顶替这个过夜航班发牢骚，最关键的是，自己还没习惯撒谎。

自己只是头痛，但不是可以请假生病不飞的理由，自己面对航医也编不出更夸张的理由，自己还没张嘴，航医就知道自己在说谎了，航医不相信，自己也不相信。

算了，飞就飞吧。这只是自己一团糟的生活的一部分。沫沫感觉自己的生活一团糟，从飞行到生活，以前自己熟悉的掌控能力正在一点点消失。自己刚开始当乘务长，爱情顺利，生活规范，连航班都是顺风顺水，这几年来，别人总是遇到航班备降飞机故障，遇到各种奇葩旅客，各种扫，但自己完全无视，没有旅客投诉，飞机航班正点，连每次落地都是轻稳，机长一见她，脸上都是笑意，开口闭口都是沫沫姐好。

沫沫姐是自己的徒弟天爱叫的，天爱是个东北姑娘，嗓门大，性格直，沫沫姐叫得特响亮，驾驶舱的机组隔着防弹的驾驶舱门都听的到，于是机组出来也是一句，沫沫姐。搞错没有啊，自己还没到30岁，就被比自己大的机长喊姐，更正了几次也懒得纠缠了，于是沫沫姐就成了取代自己名字，有时候连自己的领导都这样叫。

“沫沫姐－－－－？”分队长在叫她，把从想像中拔了出来。分队长安裴是自己的好姐们，她今天值班，特地过来看她的准备，然后也做一个小小的抽查，沫沫看了看自己的组员，两男三女，两个男孩一个兼职一个专职，还算利索，但女孩子们，她已经从心里叹气了－－－－

安妮对自己的组员进行抽查，她问3号张天爱：今天飞的737-700，客舱有几个灭火瓶几个氧气瓶都在什么位置？天爱支支吾吾的答对一半，沫沫对这个脑子秀逗的徒弟都快崩溃了，这个问题天天问，每次都这样。安妮知道天爱是沫沫的徒弟，摇摇头，又问张霖，一个身材很好的湖南姑娘。“你说说失压病的症状是什么？怎么处置？”张霖赶紧蒙头翻手册，安裴又问后舱2号崔莹莹，哪我们客舱部最新制定防止误放滑梯的三从四得是什么？莹莹最近在谈恋爱，满脑子都是朋友圈秀恩爱，男朋友接送，八字还没一瞥，她就到处跟人约着从阿姆带奶粉，说先储备上，安裴看着莹莹瞠目结舌的样子摇了摇头对沫沫说，让你们沫沫姐给你们说说正确答案－－－

“三从四得是我们客舱部最新制定得防止误放滑梯的口令，就是，标准程序要遵从，对照检查要－－－－－？”沫沫突然也结结巴巴起来，在组员面前得自信尽然消失了，自己以前过目不忘得记忆力模糊起来，沫沫的头更疼了。

安裴对自己好友的表现很吃惊，她赶忙接过话题说：“算了，算了，没时间了，你们进场吧。到北京过夜好好看看分部微信群的要求，回来我们会电话抽查－－－。”

大家稀里哗啦的收拾东西，沫沫发着呆，麻木的打开手机去翻自己背的很熟但却忘记的答案。临走时候，安妮叫住了沫沫，面对着自己这个还没从失恋中走出来的老朋友，欲言又止，只是拍了拍沫沫的肩头－－－

沫沫低头上机组车，她知道安妮说的两个字是什么？滑梯。注意滑梯，仿佛乘务员的正常工作，只要不误放滑梯，其他一切都可以摆得平。唉，以前摆得平但现在却摆不平，以前对自己而言很轻松的工作怎么变得如此别扭，她刚在准备前接到服务室的一个电话，一个飞北京的航班，短信测评，差评。为什么？啥理由？沫沫在电话里都急了，电话那边说，我们打电话过去问，那个老男人就一个理由，你们乘务组没笑？

沫沫挂了电话又嘟囔了一句，没笑，没笑也是投诉的理由吗？沫沫从机组车的窗玻璃上看着自己的笑容，是笑了，但笑的比哭还难看。突然，沫沫好像看到另外一个机组车上的他。她赶紧把脸凑到玻璃上，看到自己的前男友高健戴着帽子坐在另外一辆机组车上。

两个人对视，然后都默默把头转过去，低头看手机。

手机上两个人互相伤害，赌气分手，痛彻心扉伤害的话还在，还没有删掉。

沫沫关了手机，然后严肃的对自己的组员说：“现在要求上飞机就关手机，你们谁要上飞机被抽查打电话手机还通的话，自己乖乖的在乘务长日志上给自己扣分打不合格，不要告诉我没提醒。还有，今天分部的抽查，你看看你们的表现－－－－。”天爱本来想和自己的师傅开开玩笑，但看着师傅严肃的脸，一句沫沫姐硬是咽了回去。

沫沫有点尴尬，自己的表现也不好，怎么好意思说别人。唉，头越来越痛了。

飞行机组是连飞，机长好像也知道她和高健的事情，平时开玩笑的沫沫姐也不叫了，简单做了飞行前的机组协作，丢了句今天航班可能延误的话就逃也似得钻进驾驶舱不出来了。

沫沫机械的做着航前准备，迎客广播，就觉得恍恍惚惚的，旅客的脸都是带着光圈，虚幻的，大部分旅客都是面无表情，但自己还是努力让自己笑出来，一个个您好，一个个点头，机械客套。沫沫突然有些厌烦，能不能有点变化？连迎客的音乐老套又难听，按照自己的个性，真想换个音乐，怎么还是孙楠还有梦里水乡。沫沫感觉自己又想骂人了，克制克制，沫沫提醒自己，一切按规章，一切按要求，刚一个投诉，再不能工作上有什么差池了。

“各号位乘务员请注意，操作舱门滑梯预位并交叉检查。”广播器传来沫沫的声音。

“报告乘务长，L2门R2门滑梯预位，交叉检查完毕。” “先别挂，听我说。”后服务间乘务员崔莹莹报告完后，听见电话里传来刘沫沫的声音。“刚才机长说了，咱们现在要等航管，暂时没有走的时间。所以，请大家在播放安全示范录像的时候做好送水的准备；安全示范放完后给旅客发报纸、提供饮料，但餐食先别发。我问过地面，他们刚在地面用过餐食。如果有个别旅客需要再单独提供。服务的时候把速度放慢一些，可以边送水边给旅客做解释工作。注意语言技巧。”

她交待完毕，将话筒交给天爱。片刻之后，天爱带着东北口音的中英文广播回荡在整个客舱：“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您乘坐中国东南航空公司DN3901次航班从广州前往北京，本次航班由于首都机场天气原因造成航班延误，耽误了您的旅行时间，我们在此深表歉意。现在飞机客舱们已关闭，请确认您的手机等电子设备位于关闭状态……”

一会，机长广播也来了一遍，飞机要延误，请大家耐心配合。旅客们都比较安静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只有一个28排c的男旅客显得很不耐烦。沫沫过去安抚了两次，但效果不好，这位旅客有些神经质的嘟囔，座位太挤，每次都延误，而且东张西望，像是屁股上扎了一根针。沫沫给这位旅客倒了一杯水，轻声安抚了下，然后回到前面，给驾驶舱打了一个电话。

机长解释，北京天气不好，航路流量管制，延误一个小时。沫沫说，哪我们先供水了。机长回答，你们自己掌握。沫沫算了下时间，一个小时，先供一遍水，在巡航的时候就可以少送一趟，去北京的航班，就一个半小时，服务流程刚好走完，也不匆忙，还能安抚下延误厌烦的旅客。

沫沫打了一个电话给莹莹，这个莹莹心不在焉的，自己刚才巡视客舱，到后舱一扭头，看莹莹还在偷偷看手机，沫沫刚想发作，又扭头走回客舱，飞机关门了，还开手机，无论旅客还是乘务长一投诉，她都要降级，算了，沫沫故意大声的和后排旅客说了两句话，然后走到后舱，看了下大家说，手机关机了，认真工作。莹莹和张霖和另外一个兼职都点点头，没说话。

沫沫在电话里对莹莹说，你准备摆水吧，我们准备给旅客供水了。

沫沫走回前舱，一路上不时有旅客再问管制的时间，沫沫耐心解释，解释到最后都感觉自己是祥林嫂了，你们难道不听广播吗？30米的路，沫沫走了十分钟，走到前舱，扭头对天爱说，走，咱两供水，让应辉看着前面。天爱朝应辉招了招手，应辉心领神会，点了点头，拉开座椅，坐在前面乘务员的空座位上。

两辆车，一前一后，往中间走，前面的水车，沫沫在前，天爱在后，天爱对沫沫说：“师傅，你知道不知道我供水最烦啥？”沫沫没理她，只顾着问，先生（女士）您需要点什么？天爱还是那个大嗓门，一边给一个旅客倒着橙汁，一边对沫沫说：“我特讨厌我供水的时候，后面人也不说话，就是挠我，你说，你张着嘴只会喝饮料，就不会打声招呼吗？感觉他们都是故意的，挠我－－－－。”

声音大的，很多旅客都往这边投来惊奇的目光。沫沫差点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然后赶紧崩起脸来说：安静！

这个瓜兮兮的徒弟有时候真让自己哭笑不得。一天两头的给自己惹祸，有时候真的不愿意承认这个新新人类就是自己的徒弟，简直毁了自己刘家门派在客舱部的招牌，好吧，有性格，这点像我。

供完饮料，沫沫在客舱前面的座椅上呼哧呼哧的直喘气，天爱徒弟三次送错饮料，两次漏问，自己在后边一直在给她补台，一趟水比自己一个人送得还累。客舱呼唤铃响了，天爱去招呼了，自己一个人坐在座椅上发呆。

下午得阳光刚好从客舱门得圆形窗户上射进来，客舱厨房颜色斑斓，灰尘在光线中翻滚着，沫沫不禁伸出手去。而舱门窗户上的红色布带刚好把阳光均匀分开，阳光被分割，显得立体，这条红色得带子意味着，滑梯已经预位了。

滑梯，滑梯，沫沫奇怪怎么今天这个词一直徘徊在自己得脑海里。每次滑梯预位，自己内心总有一种强烈的黑色欲望，想不顾一切得打开客舱门，让紧急滑梯快速充气释放，然后自己一边大喊，坐，跳，然后自己握紧双拳跳下去－－－－－

“叮咚”一声，把沫沫从胡思乱想中解救出来，驾驶舱电话。沫沫把电话拿了起来，机长的声音，驾驶舱气象雷达故障，机务要上来一下。

沫沫接完电话，心想，今天这个航班肯定是超级延误了，又是心灵和肉体的双重折磨。沫沫开始后悔自己没有请假，头也更痛了些。

突然，沫沫感觉飞机一震，后面一阵喧嚣，一个电话打进来，沫沫接起来，听到莹莹带着哭腔的声音：“沫沫姐，后面的滑梯被放了－－－－。”

沫沫脑子轰隆一声，这个莹莹，心不在焉的，一定是机务从后面上飞机，她忘了解除滑梯的预位。沫沫快步从前舱走到后舱，脚软绵绵的象猜着棉花，满脑子都是单位处分罚款甚至是被开除，怎么办？怎么办？

沫沫拨开围观的人群，看到手足无措的张霖，哭着的莹莹，还看到一个满头大汗的男人，哪个28c男旅客，他嘴里一直在叨叨着：太闷了，我只想打开门透透气－－－

兼职过来和乘务长沫沫说，我们刚供完水，他突然冲过去开门，我们拉都没拉住－－－－

开着舱门上拉着一条红带子，防止有人掉下去，沫沫站在舱门口往外看，头一阵眩晕，她终于看到了真实的飞机上被释放的滑梯，象是飞机又长了一条腿，样子和自己训练的时候看到的还是不一样，它是如此坚挺如此干净，又是如此诡异如此震撼，夕阳下，滑梯尼龙的布面散发着柔和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沫沫就感觉着一股强大得拉力，让自己不顾一切的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