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前几天翻自家报纸，看到一篇稿子，讲的是一位大学生得了白血病急需救治的事——这本是个常见的“爱心新闻”的题材，并无特殊之处，可推敲的是稿子本身。

      这篇文章的题目叫《大二学生患重病　急需救命手术钱》，副题是“通晓7种语言，曾捐出半个月生活费给贫困生”——说实话，最先吸引我的就是这个副题，想想吧，通晓7门语言，却得了重病！

      连忙看下去，导语是这么写的：“一名通晓7种语言、曾获得校级奖学金、英语四级考了591分的大二学生，本应该活跃在课堂上，为将来成就一番事业打好基础，但是，‘再障’却残忍地夺走他的健康，他不得不休学治疗……”

      接下来，看到这学生原来在北二外法语专业读书：“……在校期间，他不仅学好了法语，还自学德语、意大利语、拉丁语、日语、韩语和英语……”心里嘀咕了一下，不会吧，难道这就是“通晓7种语言”？

　　等看完全文，发现刚刚的嘀咕居然就是“事实”——这个刚上大学2年、专业是法语、自学了其他6门外语的孩子，真的就被我们的记者写成了“通晓7种语言”！

      其实要判断这个这个孩子的外语水平并不困难，文章中有很多细节可询：1、他来自安徽农村贫困家庭，以目前农村普遍教育水平来看，基本排除他出身语言世家、家学渊源的可能；2、他考了591分的全国英语四级考试，其实就是公共英语4级，还不到专业英语2级的水平；3、关于德语，就是在选修课上考了89.5分，其他语言情况则并没有透露……

      这个学生当然肯定勤奋好学，但即便如此，似乎也不应该“通晓7门语言”。

      学过外语的人都知道，语言的境界何只千万。我的本科专业是英语，就算折腾了四年能读能写能听，要说“通晓”却是万万不敢，中国人中能说“通晓”某门外语的又有几人？钱钟书之于英语，杨绛之于西班牙语，季羡林之于古梵语，可说通晓，但是他们哪个不是甲子之年方臻上乘境界？如果一个年方20、大学刚上2年的孩子真的“通晓”7门外语，那他真的是天才，是“国宝”！

      二

      这个孩子的不幸遭遇当然值得同情，但单就稿子本身来说，这却是一篇典型的“过分渲染式新闻”。

      “渲染式新闻”常常把一些细节加以渲染来突出主题，在爱心报道、先进典型报道里最为常见。其实适当的渲染并无不妥之处，它可以让人物显得更鲜活，更生动，也更能打动读者，但是很遗憾，这类新闻经常是“过犹不及”，一旦把某个本来该在地上的事情吹到天上去，那非但起不到好的作用，还直接影响了新闻人物的可信度。

      不信，去翻翻那些先进典型的报道，有几个让人觉得可信的？他们的优点被过分渲染，缺点被无限缩小，这样的人……嗨，他们还是人么？

      站在记者的角度，我想她也应该是想把这孩子写得更招人同情，但是与其渲染他“通晓7门语言”，还真不如写他怎么好学、怎么求生呢，这样写虽然老套，可却真实，但是加上了“通晓”这个词，意思却全变了。我很想知道，这个孩子读到这篇报道会怎么想，他会不会也心里犯嘀咕？还有他的老师会怎么想，会不会暗叹记者不懂装懂？道理很简单，如果真通晓7门外语了，还用读北二外？……

      适度的渲染能为稿子添彩，过分的渲染剥夺了稿子本来的光芒，这个“度”说起来其实很简单，无非是普通人能接受的逻辑底线——不合逻辑的，就是过度，在逻辑内又具有真实性的，才是适度。

      我注意了一下，这篇稿子的作者是位实习记者。写这篇BLOG并不是想批评谁，因为她经验尚浅，出现这样的问题很正常，这一行谁不是从稚嫩一步步走来的？

      1999年，我刚到北青报当实习记者时，曾经为一个关于遥感的选题采访过中科院遥感所。我对遥感一窍不通，就算做了功课等到了采访也还是等于听天书，所以写稿子的时候我就好心地进行了渲染，专家说一，我就写“一得天都塌下来”，专家说二，我就写“二得地都鼓起来”……结果文章发表后，专家给我打来电话，非常含蓄地跟我说：“你那篇稿子吧，写的稍微有点过……”

     几年后再看到那稿子，啧啧，什么有点过？那是人家专家客气，照顾我面子，简直就是过得天昏地暗一塌糊涂屁滚尿流！

      之后再采访，我都特别小心，仔细核实细节，绝对不再犯这样的低级错误。说也奇怪，慢慢地，我发现其实不用渲染，文字中人也能变得生动和可信了——这个过程花了我整整8年，至今没有停止。

      一家之言，仅为业务研讨，同事莫怪。